二狗子是村里的會計(jì)，他是個羅圈腿，見誰都一臉謙恭地笑著。

老支書讓他帶我們?nèi)ゴ孱^那排土窯洞，給我們打掃打掃，看看我們需要什么，也一起送過去。

臨走前，我問老支書：“前一批知青去哪兒了？”

老支書明顯一愣，卻沒有回話，反而看了看朱顏。

朱顏給他打了一個奇怪的手勢，轉(zhuǎn)身走了。

老支書看到那個手勢后，明顯身子一怔，然后恢復(fù)了常態(tài)，跟我說：“前一批知青？哪里有前一批知青？那么多年，就來了你們這一批知青娃娃，還倔得很嘛！”

我說：“不對呀，剛才那個孫傻……不，孫同志說，村子里來過幾個知青，有男有女。”

老支書罵了一句：“驢的孫傻子，就會日弄人！”

他告訴我：“孫傻子本來也是個實(shí)誠人，后來有一年黃河發(fā)水，他父母都給淹死了，他也被嚇傻了，靠著村里人接濟(jì)生活，平時住在草垛里，睡醒了就蹲在石碾子上，給別人講古。這驢的被嚇傻后，就老愛把人往古桑園里領(lǐng)，說那里藏著寶貝，你們千萬莫聽他胡咧咧！”

我問道：“那古桑園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不能去？”

老支書看著蒼茫的黃河水，沒說話，最后只說了句：“那里有啥子，你就莫管咧，只要記住莫去就行了?！?/p>

會計(jì)領(lǐng)我們?nèi)チ烁G洞，那窯洞很久沒住過人了，一打開門，灰塵飛揚(yáng)，嗆得我們直咳嗽。他幫我們打掃了一下，又抱了好多麥秸稈鋪在床鋪上，給我們介紹著這里的環(huán)境。

他說：“這個村子叫上河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戶人家，祖祖輩輩靠在黃河上打魚為生。村子建在黃河峽谷的河灘上，黃河發(fā)水災(zāi)的時候，有時候甚至?xí)偷粽麄€村子。”

頓了頓，他接著說：“村口那個大碾盤你們都看見了吧，它有上千斤，從唐朝時就臥在這里了。有一年黃河發(fā)大水，那個上千斤重的石碾子被水沖走了，只剩下一個碾盤。后來有人去山上砍柴，才發(fā)現(xiàn)石碾子竟被沖到了十幾里外的山溝溝里，幾十個壯勞力，費(fèi)了牛勁，也沒把石碾子給抬回來?！?/p>

天漸漸黑了。

我躺在干草鋪上，周圍傳來干草和河水的氣味，遠(yuǎn)處黃河水嘩嘩響著，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老支書聽到我問他前一批知青的事情，明顯一愣，不像是我問的問題錯了，卻像是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可是剛才朱顏也問過孫傻子這個問題，大家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為什么我問就不對了呢？朱顏給老支書做的那個的手勢又是什么意思？我覺得事情肯定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出了問題，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這種感覺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你突然闖入了一個和你毫無交集的圈子，因?yàn)椴欢ψ犹囟ǖ囊?guī)矩，被排斥在圈子外，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

金子寒卻像早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很快整理好了床鋪，躺在了上面。

我這時想起一件事情，坐起身來問金子寒：“你在船上寫的字是什么意思？”

金子寒一臉疑惑：“什么字？”

我說：“就是咱們來的時候，你在船上寫的‘有鬼’那兩個字呀！”

金子寒搖搖頭。

我說：“那奇怪了，要不是你寫的，難道是鬼寫的？”

我看著金子寒，他沒理我，翻了個身睡覺了。

我怎么也睡不著，一直熬到半夜，就聽見有人在河灘上唱歌。那歌詞斷斷續(xù)續(xù)，依稀能聽到：“月亮圓了，黃河響了，黃河大王要上岸了……”

窗外月光如水，透過窗欞斜斜鋪進(jìn)來，月光照在金子寒臉上，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仍然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