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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告訴兒子:監(jiān)獄是研究室(6)

紅船 作者:黃亞洲


湖南督軍張敬堯生得菩薩模樣,心里卻陰鷙得很。他去天津向段祺瑞表了一趟忠心,急匆匆返回長沙,便注意到了《湘江評論》。

他注意到這本刊物的時候,已是7月下旬。7月下旬的長沙街頭,太陽很辣。他的手下在很辣的太陽底下停了車,抬槍就殺了一個擺水果攤的老頭。張敬堯見車不動了,問是什么事,衛(wèi)隊長從前頭嗵嗵嗵跑來,報告說一個老頭的籮筐擋住了車道,或許是圖謀不軌。

張敬堯下了車,慢吞吞往車隊的前頭走。

他一邊走一邊對同時下車的副官說:“啊,你繼續(xù)念?!?/p>

“大帥,”個頭矮矮的徐副官說,“剛才念的是《創(chuàng)刊宣言》。”

“再念。”張敬堯在太陽底下說。

“時機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閘門動了,且開了!”

張敬堯眉間一緊,說:“他要開閘放水?”

徐副官念:“浩浩蕩蕩的新思潮業(yè)已奔騰澎湃于湘江兩岸了!順他的生,逆他的死……各種改革,一言蔽之,‘由強權得自由’而已。各種對抗強權的根本主義,為平民主義。”

“什么意思?”

“稟大帥,就是說,用平民主義,也就是用老百姓,來對抗強權,也就是對抗我們?!?/p>

“媽的,這個臭秀才叫什么名字?”

“毛澤東?!?/p>

“毛澤東?”

徐副官說是,然后繼續(xù)念:“俄羅斯打倒貴族,驅逐富人,勞農(nóng)兩界合立了委辦政府,紅旗軍東馳西突,掃蕩了多少敵人,協(xié)約國為之改容,全世界為之震動?!?/p>

“媽的,吹俄國的大牛了。這個臭秀才又叫什么名字?”

“毛澤東?!?/p>

“還是這個毛澤東?”

“稟大帥,還是這個毛澤東。這篇文章的題目叫作《民眾的大聯(lián)合》。這里還有一篇,寫陳獨秀的?!?/p>

“陳獨秀,不是抓起來了嗎?”

“就是為了他被抓起來,姓毛的才寫的?!?/p>

“說他好話?”

“大帥請聽:陳君之被逮,決不能損及陳君的毫末,并且留著大大的一個紀念于新思潮,使他越發(fā)光輝遠大……我祝陳君至堅至高的精神萬歲!”

“萬歲?”湖南督軍陡地嚇一跳,“萬歲?”

“是的大帥,萬歲。”

“這個人把陳獨秀當皇上,喊他萬歲?”

“是的大帥,亂喊萬歲的人,都不是好東西?!?/p>

“唔……”張敬堯閉眼,想了想,“這個要放水的毛澤東是哪里人?”

“就是我們湖南人?!?/p>

張敬堯止了步。他現(xiàn)在站在車隊的最前頭了。他看見了尸體,看見了兩只破爛不堪的碾扁了的竹籮筐,以及一地染血的蘋果。

士兵們在拖開尸首。

張敬堯開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繼續(xù)問副官:“那個毛澤東既是湖南人,怎么不說湖南話?”

“《湘江評論》,顧名思義,就是湖南人說湖南話?!?/p>

“不對,”湖南督軍的眼珠子一突,“這個秀才沒為湖南說話,他要淹死湖南?!?/p>

話音還沒落地,忽然耳旁就響起一陣呼天搶地的喊叫。只見一個年近半百的婆娘半跌半爬地沖到車隊前頭,撫尸大哭,接著又朝汽車撲上去,咚咚咚直敲汽車的車頭燈。

一個軍官拔出手槍又是一槍,不見絲毫猶豫,只嚇得街旁民眾目瞪口呆,大氣也不敢出。

張敬堯回頭看一看,不作一聲,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他繼續(xù)舉步一邊朝自己的汽車走,一邊吩咐副官:“你去警告那個毛澤東,他若再敢在湖南亂放水,我張敬堯馬上放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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