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他們用手指來說話。他們時而十指交叉緊扣，時而一個松開另一個，撫摸起對方手臂?！澳愀乙黄鹱?，和我住在一起吧?！眽膲慕ㄗh，“那個家，很簡單，你會喜歡的。我會給你再買一把椅子，一張電腦桌，那樣，你就可以在我家寫出新的小說，你可以寫我們，可以寫你自己，我會寫寫我們周圍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钡亲咦卟徽f話，她用指尖劃來劃去，劃壞壞的手臂，一直劃到胸前，又從胸前一直劃到他的腰部。壞壞的手很快追上了她的，想讓她碰他。但她把手縮了回去，說：“唉，又會一樣，你也會很快厭倦我。”他吻住她，想用嘴唇把她的擔心掩蓋掉，那個吻后來集中了兩人所有的注意力，那個吻如此簡單，只是一個纏著另一個，另一個又繞著這一個，但就像最小的湖泊，一旦起了波浪，就會一圈一圈，一直延續(xù)下去。甚至，沒法把它清楚地固定在記憶里，也許吻都是不清晰的？

到了后來，吻就變形了。再后來，走走抱緊壞壞，問他：“你明天還會愛我嗎？”

“你知道《一千零一夜》的典故吧？也許你也可以用講故事的方法吸引我，吸引愛?！?/p>

現(xiàn)在，房間里完全暗下來了，走走的故事開始了。

走走的故事二

不尋之遺忘

她第一次失戀的時候，他正好在家，看著她悶悶不樂回到家，然后花一整個下午對著花瓶里的紅葉朱蕉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他問。

“顏色啊，這么喜慶的暗朱紅色?！?/p>

她湊得非常近，讓自己的鼻尖碰到那些修長的葉子。突然，他看到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葉子。

“它嘗起來，不像是紅色的?！彼杨^壓在了交疊起來的手肘上，“爸爸，我的生命里，沒有紅色了?！?/p>

我愛她嗎？他問自己。他慢慢承認，她和他想要的那個女兒，其實是格格不入的。她永遠無法得到他全部的愛。但又因為這種限制，他的內心里，似乎一直在制造著愛，至少一眼看上去，得是滿滿的。他記得為她買小人書，求來據(jù)說很靈驗的護身符，沒有打過她一次。如果我告訴她，我不愛你，我沒做到像一個父親那樣愛你，她會怎樣呢？是的，我不愛你。你對所有人不持重地微笑時，我不愛你。你花大量時間寫無用的小說時，我不愛你。你吃飯?zhí)羰程舻脜柡r，我不愛你。你很頑固，總以為自己是對的時，我不愛你。你不是我的女兒，所以我不愛你。你無法超越那曾經存在的，但你，就是我這十幾年的人生。

我愛你，我是你爸爸。

女孩事后發(fā)現(xiàn)，自殺是件很沒有詩意的事情。她本來確定自己會死，確定那會是個秘密?？墒谴蠹叶伎吹搅?，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秘密不存在了。

這件事情結束以后，女孩為自己買了塊很大的黑披巾。她拿著它，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有時她把它披在頭上，有時她又用它把自己整個包起來。最后，她把黑披巾釘在了窗戶上，這樣就可以避開陽光了。

他決定找女兒談談。

“你這樣做很傻，”他告訴她，“下次再想自殺，等我過世再試好了，到那時候，我就管不了你了。可是別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再這么做?！?/p>

“我不會了，”她低下頭，“死還不適合我?！?/p>

他其實很想問她，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又想，她會厭煩，會大聲說，為什么我們一定要討論這件事？于是他失了語，甚至想開口說句軟點的話，試了許多次也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