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閻真 滄浪之水之于屈原 1

我們把景仰忘記了 作者:閻真


屈原以一個偉大詩人之名流芳千古,他是“楚辭”這一詩體的代表人物,開創(chuàng)了中國詩歌從集體歌吟到個人創(chuàng)造的新時代。但屈原的意義不僅于此,他是一種精神的開創(chuàng)者,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種人格范式。在我看來,屈原作為人格范式的意義,更高于他作為一個詩人的意義。到今天人們?nèi)砸再慅堉鄣姆绞絹砑o(jì)念屈原,決不僅僅是后人對一個詩人的景仰。

屈原少年得志,他進(jìn)入政治舞臺的核心時才二十多歲。那時楚懷王任六國縱長,聯(lián)合諸侯以抗強(qiáng)秦。屈原得到重用,這已是一個文人政治理想的極致。

但好景不長。屈原奉楚懷王之命草擬憲令,遭上官大夫靳尚嫉妒。靳尚向懷王進(jìn)言說:“每次憲令出來屈原都將功勞歸于自己。”靳尚顯然不是等閑人物,他準(zhǔn)確把握了中國官場文化的脈搏,知道懷王最忌諱的是什么。于是屈原被疏遠(yuǎn)了,被放逐了。

政治上的失意對屈原的個人命運來說是毀滅性打擊,但對他作為一個文化創(chuàng)造者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生命體驗。由于一個小人的讒言,中國文化獲得了一次登峰造極的意外機(jī)遇。悲劇常常暗含著向反面轉(zhuǎn)化的意義,屈原見疏、司馬遷受腐刑、蘇東坡被三次流放、曹雪芹家遭抄檢都是最典型的例子??嚯y不但是創(chuàng)造的必要體驗,而且能夠最大限度地激活生命的創(chuàng)造潛能。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又不能不對那些迫害者心懷某種感激。因為我們實在不能設(shè)想,在我們的精神視域中可以沒有那些被迫害者的偉大創(chuàng)造。

于是怎么辦?當(dāng)現(xiàn)實的污濁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選擇的界線是如此分明。放棄心靈的高潔,則可得富貴榮達(dá);堅守這種高潔,則將終身窮愁潦倒。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都經(jīng)歷過這種選擇,對一個生動的生命來說,它決不像后人想象的那么輕松。對于屈原們,只有潛入他們的內(nèi)心,才能對他們心靈的痛楚和堅守的高潔稍有理解。在屈原看來,心靈的原則高于眼前的富貴,因此堅守這種原則體驗到的愉悅高于富貴的愉悅。這種體驗是常人難以理解的。這就是屈原,這才是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無數(shù)人知道這些名句,但能將其轉(zhuǎn)化為情感化的體驗而付諸生命實踐者卻寥寥無幾。一種精神的高貴不是通過理性就可以傳承的。也許,更深刻的痛苦還不在于因堅守而承受的苦難,而在于這種堅守又有誰能夠理解?如果連理解的期待都不敢抱有,不難想象,這種堅持需要多么巨大的精神能量!

屈原晚年對世界有了更透徹的認(rèn)識:“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即使如此,屈原不改初衷,“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心靈原則不但高于富貴,更高于生命。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dappsexplained.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