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買家、訂金、交貨方式、逃跑路線,但我還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吸引保安及眾人注意力好讓我趁機下手的誘餌。除了老鄉(xiāng)陳敢,我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人選。
我了解陳敢,那個靦腆愛笑的年輕人,他老婆剛生了第二個閨女,正在發(fā)愁大女兒上小學交贊助費的問題,沒有深圳戶口,只能上教學質(zhì)量低劣的外來工子弟學校。他經(jīng)??粗畠旱恼掌?,說不希望她重復自己的老路。我往他銀行帳戶里打了一筆錢,不多不少正好夠付贊助費。
對于中國人來說,沒有比“為了孩子”更好的借口。
在約定的時間,大樓外傳來擴音器的噪音,我知道陳敢已經(jīng)進入了角色,他將自己全身澆上汽油,手拿打火機,威脅如果老板不給他足夠的裁員賠償,他就把自己點著。保安們緊張地抱著滅火器沖下樓,沒人注意到我拿著原型機爬上通往天臺的應(yīng)急樓梯。
我是工廠里允許接觸原型機的五個人之一,借助工作之便,我把RFID標簽的觸發(fā)機制測試了幾次,預(yù)警日志里似乎只對經(jīng)緯度進行標記,高度并不是觸發(fā)錨點,這個漏洞幫助我設(shè)計了靠譜的交貨方式。
天臺上陰風陣陣,似乎山雨欲來。幾乎全廠工人都聚集在樓前空地,看這場自焚的鬧劇如何收場,如果老板妥協(xié)的話,明天便會有一個加強連的自焚隊伍等著他。我認識老板三年了,以他的性格,只會拼命慫恿陳敢擦亮打火機,然后在未熄的骨灰堆里點一根煙。
一架狀似蜻蜓的遙控飛機嗡嗡作響地從遠處飛近,垂降在天臺上,我按照指示把原型機接駁在線路上,飛機搖晃著垂直升起。我緊張地看著這關(guān)系到兩個人,甚至更多人性命的脆弱機械,接收器與RFID標簽的通訊距離最長為60英尺,天臺已經(jīng)接近極限。它懸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一個指令,我不知道他們?nèi)绾翁幚碜詺аb置,或者破解通信協(xié)議后,用假的射頻源代替,那已經(jīng)超出我所能控制的范圍。
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以為它永遠不會飛走,可它終于消失在天臺邊緣,消失在那片灰色的天空深處。
我鎮(zhèn)定地乘坐電梯下到底層,加入圍觀人群,故意讓陳敢看到我。他微微點頭,露出那標簽式的靦腆笑容,手中的打火機掉落在地,保安們?nèi)簱矶?,將他死死按在沙土里。我想是時候離開了。
我坐上通往東莞的長途車,車還沒起動,手機便瘋狂地振動起來。以我對老板的了解,留給我的時間不會太長,可卻沒有想到會這么快。是監(jiān)控錄像還是陳敢出賣了我,我已不關(guān)心,只希望他也能全身而退,能活著看到女兒入學的那一天。
我丟掉手機,下車,坐上反方向通往關(guān)內(nèi)的大巴。直覺告訴我,這是更安全的路線。
這便是我來到沙嘴村的經(jīng)過。
半年來,我一直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陳敢的下落,卻一無所獲。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冷漠,冷漠到可以丟棄無用的良心,卻時常會在夢里驚醒。夢里的陳敢,帶著一臉靦腆的笑,燃燒著,化為灰燼。我甚至夢到他的兩個女兒,哭喊著一起燃為灰燼。我知道我無法再逃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