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師尷尬咧嘴，避開眼神，悶頭前行。

陳小蘭明白，林健康出事了，一定是林健康出事了！

她怒火中燒，林健康到底還是不聽勸告，又寫了什么得罪人的文章！

她“噔噔噔”沖上樓梯，“啪”地推開家門。

“你回來啦！”林健康討好地說，眼前站著的分明是一座肅穆的人民英雄紀念碑！

陳小蘭目不斜視，將包扔到桌上，走到書架前，低身取物。

她直起身，將三個牛皮袋里的紙張統(tǒng)統(tǒng)倒到床上！

沒有近三個月的文章！

林健康為了避免陳小蘭擔(dān)心，將近期發(fā)表的文章都放在辦公室里。

陳小蘭一聲冷笑，走到小飯桌前，打開包，抽出練習(xí)本，擺出批改作業(yè)的架勢。

這是暴風(fēng)雨的前奏！陳小蘭臨場反應(yīng)不快，什么重要事都需三思而后行。以林健康對她的了解，現(xiàn)在的她比哪一天都認真，要動真格的了！林健康看看手表，暗中嘆氣，今晚泡湯，別想工作了！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該好好交流了。

陳小蘭批完一疊作業(yè)，直起身：“林健康，我們談一談。”

“說吧。”林健康頭也不抬回答。

“請你離開電腦。”陳小蘭嚴肅道。在學(xué)校，她恐怕就是這么管教中學(xué)生的。

“你們系的人不理我了。”陳小蘭說。

“那又怎樣？不理就不理了，那是人家自由，你也可以不理別人。”

陳小蘭道：“別故作輕松！你不給我看我也能猜著。”她指著床上的報刊雜志，“叫你不要寫，你硬要寫！你播種了，澆灌了，可你都收獲了什么？人家寫文章，評教授，評博導(dǎo)，做教育部學(xué)術(shù)委員會委員！你呢，你寫文章，寫出了遍天下的敵人！”

即使?jié)M腔憤怒，她還是竭力壓抑著語氣。她越克制，林健康越是心緒起伏，不過，他已打定主意不吵架。

“你有個性，好！你不聽我的，好！結(jié)局呢？你赤膊上陣，最后變成孤家寡人，遠近的對手攻擊你，身邊的同事不理你，你怎么生存？現(xiàn)在連我他們也不理了，你還想玩下去么？你玩得下去么？”

是啊，接下來林健康怎么辦？賈教授已經(jīng)發(fā)表文章，稱自己不是英雄，更不是界碑人物，僅僅想盡教師本分，對日常工作提出若干看法，希望大家不要把目光聚焦在他個人身上，應(yīng)該關(guān)心中國教育制度的未來。此文一出，贊聲如雷。什么是胸襟？這就是胸襟！視野決定境界，氣度決定高度！

有時候，惡，也是一種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

陳小蘭苦口婆心：“你珍惜我們今天的平安幸福嗎？你珍惜我們的家嗎？如果你珍惜，我希望你改變自己。”

“小蘭！”林健康沉默片刻，肅穆回答，“我不會改變的。”

陳小蘭驚訝地望著他，眼圈迅速變紅，埋怨失望的淚水奪眶而出。林健康遞上餐巾紙，扭轉(zhuǎn)頭，不忍心看她：“我不會停止批評。”

“為什么？”陳小蘭整個下巴劇烈顫動，如果不是狠命閉上雙唇，她覺得下頜牙齒就會從嘴里蹦落出來。

林健康抓住她的手，試圖安撫：“你聽我說?。?rdquo;

陳小蘭一把甩開他，抬高嗓門：“為什么？”

“我痛恨虛偽懦弱、見利忘義、道德淪喪！”林健康低聲回答，“我性情直率，愛憎分明。所以，我不會沉默，我一定要大聲說出自己的看法，這是我的天性。”

“從現(xiàn)實情況看，我吶喊過，批評過，有了自己的讀者和支持者，可以說已經(jīng)建立了‘林健康’這個品牌。如果我突然停止批評，改變形象，變成一個平淡無味的作者，我的支持者會怎么想？林健康逃跑了，變節(jié)了？我不喜歡的人本來就不會喜歡我，現(xiàn)在也不見得會喜歡我；而欣賞我的讀者很可能對我失望，轉(zhuǎn)而離開我。改變，對我來說只有壞處，沒有益處。”

陳小蘭面無表情，林健康繼續(xù)說：“從撰述角度看，現(xiàn)在早已不是竹書紀年的時代，只有少數(shù)人能夠掌握文字和寫作的權(quán)力?，F(xiàn)在誰都能寫，報紙、雜志多如牛毛，還有方興未艾的網(wǎng)絡(luò)，你怎么才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如何寫是一門學(xué)問，要有內(nèi)涵，有洞察力，有穿刺性，才能脫穎而出。何況，矯枉必過正，魯迅說過，中國人保守，絕不肯在黑屋子里開一個窗，但若有人要來掀掉屋頂，他可能會退一步，同意開窗。我要贏得讀者，改變現(xiàn)實，就必須激烈，只有激烈才能引來關(guān)注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