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稍稍坐一會兒就好?!?令秧覺得連翹的手很涼,可是涼得舒服。
“不妨事,夫人只管睡,我原本四更天就起的,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了?!弊匀皇强床坏竭B翹的臉,不過令秧覺得她笑過。
“你不困?”
“我自小就這樣,瞌睡少。四更天起來正好,老夫人的藥得熬上兩個時辰還不止,我現(xiàn)在雖然伺候夫人,不過老夫人的藥還是我管著?!?/p>
“那么喜歡熬藥,將來等你要出去的時候,把你許給一個大夫,或者開藥鋪的?!?/p>
“夫人這是說笑話了,我早就想好的,我不嫁人,我就一輩子待在咱們府里,夫人嫌我吃得多么?”
“你說奇怪不奇怪?” 令秧突然笑了,“有件事,我總是想。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跟老爺?shù)臅r候,從沒有過動靜,為什么——和他,這么快就有了?”
“夫人是在說夢話吧,老爺臨去的時候,留給夫人這個孩子,這可不就是天意,要給夫人這輩子的念想兒么?!?/p>
令秧的嘴角微微翹起來,她覺得好像是時候睡著了。
因為重孝在身,哥兒的婚事不算太熱鬧,不過算是體面。不,現(xiàn)在沒人再叫“哥兒”,都改稱他“川少爺”。哥兒大名叫唐炎,不過年幼的時候,老夫人覺得名字里帶著這么多的火,也不大好,于是就給取了個小名,叫“川兒”。小名里帶著這么一條河,總歸能平衡些。不過待到哥兒五六歲以后,這個小名就沒人提了,如今倒是方便,再撿起來,“川兒” 就長大成人了,成了川少爺。
由唐璞代表族里出面,上上下下張羅了很多事情,種種妥帖讓府里很多人暫時忘記了他平日里的囂張跋扈。拜過天地,洞房花燭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到唐璞園子里去聽三天的大戲。令秧自然是不能去的。蕙娘和管家娘子忙著在前頭招待往來賀喜的人,還得時時去老夫人房里轉轉——怕老夫人房里的婆子丫頭一心只想著跑去聽戲,沒人當值看著老夫人。
令秧只好一個人坐在中堂二樓的暖閣里,論禮她不該到中堂來,只是那實在算是臥房之外,唯一一處清凈的地方。她原先以為天邊能傳來戲臺上的絲竹聲,但是四周太靜了,所有花團錦簇的熱鬧都是昨晚夢里的事情。“夫人怎么一個人在這兒,連翹又跑到哪兒去了?”蕙娘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嚇得她一個冷戰(zhàn)。
“連翹在廚房,看著給老夫人的藥?!?她轉過身,跟蕙娘坐在了一處。
“這丫頭,下輩子也不用做人了,我看托生成個藥罐,倒是能稱她的心?!?蕙娘說完,喊著小丫頭沏壺新茶拿過來,“這幾天我腿都要斷了,好不容易得個空兒,偷一下閑。云巧呢,把她也叫來說說話兒吧。今兒難得沒有客,就咱們幾個人。”
托著茶盤過來的小丫頭答道:“巧姨娘在新房里,跟新來的川少奶奶說話呢?!?/p>
“說的什么,你聽見沒有?” 蕙娘像是突然來了精神。
“我打新房前頭過來的時候,就只聽得巧姨娘一個人的聲音,沒聽見川少奶奶的?!?/p>
令秧側著臉,困惑地說:“倒也是呢,來了快三天,好像沒聽見過她說話?!?跟著小丫頭的聲音突然歡快起來:“謝先生來了,可是有事找蕙姨娘?”
蕙娘沖著樓梯口的謝舜琿揮手道:“謝先生過來喝茶,難得家里今天清凈,不用拘那么多的禮……” 跟著她對小丫頭說,“給我們下去拿兩盤果子,然后你就可以去聽戲了。”
謝舜琿閑閑地在蕙娘和令秧的對面坐下,笑道:“今兒的戲不算好,不看也罷?!?然后謙恭地對令秧拱拱手,“夫人可好?”
“我那出《游春》唱完了沒?” 蕙娘看著令秧囁嚅著不知該回答什么,立刻解了圍。
“昨天就唱完了,你不看也不可惜——那個唱西施的一點都不好,干巴巴的看了難受。” 謝先生笑起來的神情,看不出來是在刻薄別人。
“罷了,唐九叔家的班子在這兒也算是好的了,你什么好戲沒見過,入不了你的眼是平常事。” 蕙娘舉起茶壺,斟滿了三個人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