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是在等人的時候變老的(2)

傾慕 作者:榛生


一只水紅的花只開了五分之二

那個男人每天都要跳同樣的舞8次,因為杜鵑號會在洱海折騰8個來回。那怎么能叫舞蹈?充其量是賣藝!但keren Ann對他的稱呼是:一個年輕的藝術家。

keren Ann初次來到中國的云南,不像別的老外看見雪山,麗江,摩梭族的瀘沽湖就喜歡得呼天搶地。她只是愛上了洱海上的杜鵑號,以及那個“年輕的藝術家”。

她叫他藝術家,給他十足的禮遇。加量的好感也許僅僅是因為她骨子里那點兒基因在蠢蠢欲動——她畢竟是顆中國的種子,活到成年都沒見過其他的中國種子,這會兒,一個稗谷也讓她大開眼界。怎么可以如此動人?那舞蹈著的男子,動作生硬而且笨拙,但這完全不妨礙美感。美感有時候僅僅是黑頭發(fā)與黃色皮膚的事。

他眉頭間鎖著的那點不如意和俗氣的苦惱也讓她著迷。

每場演出的最后,那個男人會跳一個舞蹈叫作“掐新娘”。白族的風俗傳統(tǒng),娶了新娘要掐臉,臉掐得越紅越喜慶。男人扮新郎,煽情地對游船上的觀眾說:“哪個愿意上來扮新娘嘛!”

keren Ann沖了上去。男人愣了,他并沒想一見鐘情卻不得不扮演了一見鐘情的一方。然后,他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掐了一下。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茶花煙的煙盒有純白的底,上面一只水紅的花只開了五分之二,十塊錢一盒的煙,現(xiàn)在我也時常抽這個。抽這煙的時候我會想起六年前的keren Ann,接受了那男人遞上來的一只定情荷包以后,她如同一只被露水打濕的美洲豹,她的心靈被驚動了。即使那只是舞臺上的道具,可她認定,就是他了。她心里的利爪要撕毀眼前這剛成年的小牦牛,那年她24,那男人19。

我在那年剛開了這間咖啡館。那時候為了收支平衡還把二樓作為旅館。他們就在二樓最靠右的那個房間住著。每天中午和傍晚出來吃飯和打情罵俏,而深夜燈始終亮著。旅館的床沒被他們搞垮真是要感謝云南的青崗木足夠結實。

窗戶玻璃上的一粒指紋

六年來,我有時在北京有時在上海有時在杭州,可我想念著昆明的太陽。我知道這太陽底下餳化著一個人,keren Ann,她一直沒走。我那間咖啡館成了她的巢,她像只紅嘴鷗也許不需要巢但如果上反了發(fā)條,鳥就會駐留不走。西伯利亞不一定是它的歸宿地。

人是在等人的時候變老的。如果沒有一個人可以等,那么黃金的容顏會永駐吧。她老了何止幾年,端好的時光從臉上像水份一樣被抽走,有一些路人見到她山頂洞人蹲在椅子上的樣子會驚到,沒誰會用這么不顧形象的坐姿坐一整天,他們小聲說:瘋子嗎?

嗯,瘋子。

她是不會找到那個男人了,因為那個男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他就像窗戶玻璃上的一粒指紋,就像一塊沾在杯沿兒的茶葉梗,就像碰巧經過太陽的烏云,想要抹掉真的太容易。

別問我他是怎么消失的,我不會告訴你。而且就算我告訴你你信嗎?正如同我說這和我沒有關系你也不會信。keren Ann打電話給我,“我壓死了一只貓?!彼闹形闹两穸紱]流利起來,但哭聲已經是中國的了。這個電話一直鉚在我的腦子里,從六年前開始。我趕到昆明市郊的公路上,看到抱頭慟哭的女人和貓的尸體。我埋葬了那只小貓,它的墳墓被安頓在一棵松樹的下面。那棵樹以后會吸取貓的營養(yǎng)長得格外茂盛吧??烧l又知道以后的事情呢,就像我也不知道從前的我會干出現(xiàn)在的我干的這些傻事。

夜像一只燃盡的大燈籠,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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