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了一會兒眼睛,想睡,但總睡不著,總在想。我必須給你打通這個電話,我才能睡著。你一定覺得我可笑,是吧?”
“不,沒有。”米諾的確有點想笑,但那笑絕不是因為可笑。她的內(nèi)心忽然被什么東西纏住了,越纏越緊。她的聲音空前的輕柔,那是對一個愛人說話時才發(fā)出的聲音,她對那人說:“電話打通了,你現(xiàn)在可以安心睡覺去了?!?/p>
“米諾,告訴我,什么時候給你打電話方便。我們約定個時間好嗎?”
“我不喜歡約定,約定若是不守約,還不如隨意?!?/p>
“那我每晚12點鐘準時打電話給你,你愿意等我的電話嗎?”
“你是不是對每個女孩都如此固執(zhí)?”米諾故意說。
“不是。”那聲音否定得很堅決,仿佛在維護自己的尊嚴。
米諾敏感地聽出來了,她有點歉意。
“好了,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兒,我也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讓我們共同做個好夢,好嗎?別忘了,每晚12點等我。再見!”
我竟然忘了設想見面時的情景?;蛘?,就根本沒想去想。
在我起身準備打開窗戶的當口,門鈴響了。我聽到一個久違而熟識的聲音。巴特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我的腦海里很快算了一下他的年齡,出現(xiàn)一個數(shù)字,一個令人有點絕望又有點希望的年齡。五十多歲的男人是什么樣子?坦白講,我沒有接觸過此年齡段的男人。他們比
我多活了一倍,可以做我的叔叔、老師、哥哥?還可以做我的情人?當然可以,感情是無視年齡和時間的。我對自己做了個不堪入目的鬼臉,對著鏡子傻笑了一下。我的貓竟然破天荒地從我頭頂上越了過去,一頭撞在墻上,打了一個奇怪的滾兒。它今天看到主人很精神,是否快樂地想到撞死?
看在這只貓如此快樂的分兒上,我是不是該熱情地擁抱一下老巴特?這念頭讓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上蘊藏著的某種天資。
西哈努克親王 ,這個小時候就一直回響在我耳畔的名字不擇時地闖入我的腦海。我和他并沒有什么關系,只是我的國家和他統(tǒng)治的國家有著親密的關系。這個名字讓我感到某種親密,是因為在我童年的時代,母親告訴了我這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對我來講其實單純無辜,猶如我單純無辜的童年時代。我純真的聽覺讓我的記憶里充滿的是幻想中的柬埔寨最古老的森林和那些天真的動物。有的時候,一個名字存在人的心里,是最不容易告別的。
站在我眼前的不是老頭,是依然有著一頭濃發(fā)的巴特,他居然會讓我的心怦然一動。
“小時候的眼睛看到的,是不是和現(xiàn)在看到的不怎么一樣?”巴特把我的感覺毫不留情地掏了出來。我忘了“熱情擁抱”,我的貓也矜持地跳到旁邊的沙發(fā)扶手上安靜下來。
在巴特的注視下,我變得拘束起來。我又想躲到我那有簾子和暗鎖的屋子里。
“巴特,叔叔,你好像沒有變,你還是如此年輕?!蔽医械糜行┠吧行┏粤?,因為此時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讓我感到不安,我居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諾諾,你長大了,長得非常漂亮。漂亮對一個女孩來講,是幸運的事??墒牵以谀阊劾镎也坏狡僚⒌哪欠葑孕藕蛢?yōu)越。你過得不好,對嗎?”
“我很好??赡芪野涯欠葑孕庞迷趧e處了,沒放在眼睛里。你現(xiàn)在開始研究人了?”漸漸地,我開始放松了。
“那我以前沒有研究過人?”他瞇起眼睛笑著問。
“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給我講沙漠里的傳說。對了,你還告訴我說,沙漠有一個私生子,叫什么古斯來著?你那時只是在用刀解剖人,我是說你在給人治病。”
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在他眼里一閃而過,那神色不是太明朗,我不怎么喜歡,它讓我聯(lián)想到某幅暗色調(diào)油畫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