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玩味著這個郵箱地址，……，雅努斯之門。難道潔如不正在用羅馬雙面神暗喻著自己的兩重性嗎？他又想起來，那時潔如迷戀著約翰·薩金特的畫，他陪她看完了幾本畫冊和評論，其中一本不正是《雅努斯之門》嗎？這個暗示實在太明顯了，他連罵自己竟把這事套到小菁頭上。

“我對你的測試很簡單，你只須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了這樣一個晚宴，你愿意付出什么代價？我期待你誠摯的答案。”

尊敬的小姐：

由信中的蛛絲馬跡，我對你的身份做了兩種猜測。其中一種，我試探了，否決了，并為我的魯莽后悔。對另一種猜測，我仍為多年前一時輕率而懊惱，不敢相信彼時絕對的理解與愛情又再次垂青于我。是的，我渴望著純粹的剎那的愛情，不過你也知道，你我渴望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越過愛情抵達(dá)更高的德行：智慧、虔誠，還有——如果我膽敢奢求這種德行，我祈望渾然天成的虛無。你問我為此愿意付出什么代價，我想我對自己的生命從不顧惜，在生命之外，如果我還有什么更寶貴的東西能作為代價，我愿意付出我的幸福。我將要迎娶的妻子，我蒸蒸日上的事業(yè)，我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我愿意全部支付給你，權(quán)當(dāng)這場精心籌劃的晚宴的入場券。

誠摯的

楨

這封電子郵件發(fā)出第二日就收到了回復(fù)，對方說對他的答案很滿意，兩個月內(nèi)一定電話聯(lián)系。那天之后，他常常焦躁不安地望著手機，等著決定性的那一刻。說來也怪，那段時間他常接到各種電話廣告，什么分期付款，什么汽車保險，什么婚禮策劃，什么蜜月旅行。每次他興奮難耐地想：這次莫非是她？而最后總是一場空。一人獨處時，他總是不由想起七月十七日那天，那炎熱憋悶的空氣，那四個油汪汪的蛋黃，那些顏色、形狀、氣味，隨后他失魂落魄地沖進(jìn)昏暗的小巷子，尋覓愚蠢的放縱……如果他膽敢奢求他祈望著的德行，他必然忍受這樣的痛苦。他忍受著，而兩個月的期限終于過去了。

某天他突然想到，一切莫非是張之平在搞鬼，只為了打亂他的心緒，影響他申請研究獎金？之平是知道“阿淇”這個小名的，平時小菁去辦公室找他，他們聊天從不避開他。他和之平在大學(xué)時代認(rèn)識，一直是惺惺相惜的競爭對手，后來陰差陽錯進(jìn)了同一個實驗室。他們在科研上交鋒過多次，良性的友善的競爭，不過不妨礙他們因之對彼此的性格更了解?；蛟S，就是這些年的競爭，之平終于猜到了他好色的本性？還是——難道他猜得更深更準(zhǔn)，知道他不是好色，而只是好勝？這么狂妄的好勝，不但要勝過所有人，還要勝過自己，還妄圖憑借虔誠勝過神明。也許，之平把這個都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