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一天 (2)

長江邊的古鎮(zhèn) 作者:王以培


七八個老太太圍著兩張方桌,正在將一疊疊黃紙包進剛糊好的白色信封。

“包厚一點!包厚一點!”一個老太太不停地說。身邊的老人盡可能將每一個信封都塞得滿滿的。一位中年婦女告訴我,老人享年94歲,是“五保戶”,每月領(lǐng)100多塊錢的國家救濟,5個子女都不在身邊,獨生子在石船(地名),是個退休教師,已經(jīng)癱瘓。她還用手機和老人子女的單位聯(lián)系,請他們轉(zhuǎn)告,最好回來一個人。辦喪事的都是左鄰右舍,每個人臂上都纏著黑紗。而就在堆滿紙錢的舊木桌上,一個男孩正在做語文作業(yè),旁邊一個女孩在幫他。我不敢參與大人的事,怕壞了規(guī)矩,就幫那個男孩一起做作業(yè),他正在做聯(lián)詞:熱(乎乎),紅(彤彤),涼(絲絲),甜(蜜蜜),軟(綿綿),懶(洋洋),金(燦燦)……女孩正在旁邊念課文:“春雨下得又細又密,細得像牛毛……”

我請兩個孩子把這些詞句寫在我的日記本上,看著這些漢字,我心里直想流淚:正是這些漢字和寫字的孩子,驅(qū)散了我心中死亡的陰影,但愿它們也能給逝者帶去些許安慰!盡管這種安慰也像春雨一樣“又細又密,細得像牛毛……”

鄰居告訴我,這是最簡單的儀式:把紙錢包好,寫在信封上(可惜我忘了問老人的名字),今晚燒紙錢,明天火化之后埋葬。在這里,在洛磧老街的這棵梧桐樹下,我看見的喪事活動不是迷信,而是生者對死者的祝福和鄰里之間的深情厚意。

從老街到新區(qū),又從新區(qū)回老街,不知為什么,洛磧讓人感到一種無名的傷心。

碼頭上,“洛磧港務站”的招牌已變成灰燼般的黑鐵皮;小巷灰暗,院子里掛著串串青菜頭;一些人正守著冒煙的汽油筒,用松枝熏制香腸;一個蓬頭垢面的“八字先生”正坐在墻角給一個老太太算命:“你家老漢八字很旺,對你很好……”老太太瞪眼聽著。

洛磧鎮(zhèn)中學就在這條巷子里,校園十分陳舊,教學樓的墻壁上還掛著英雄人物的畫像,有董存瑞、黃繼光、劉胡蘭、邱少云……幾個灰頭土臉的孩子在操場上打球。黑板報上寫著校規(guī)校紀:“嚴禁校外青年進入本校,如有發(fā)現(xiàn),全校師生均有權(quán)阻止……”另一邊寫著“認真學習七一講話,努力實踐‘三個代表’”。我混進操場,轉(zhuǎn)了一圈,又悄悄溜出去。

走出校園,徘徊在這條灰蒙蒙的小巷,忽然眼前一亮,迎面走來一個傾國傾城的小姑娘,梳著長辮,身材高挑、瘦削,桃紅色的臉上帶有淡淡的雀斑,穿一件淡紅的衣服,帶著藍布袖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一雙破球鞋,從一個小吃店出來,走在這灰暗的小巷。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她不在“雨巷”,在陋巷;當她從灰霧和灰塵中走來,漂泊的浪子,頃刻間忘記了所有憂傷!

而對于她,我不愿多說,也不敢多想,甚至沒有看清她的長相;也許她的長相你永遠看不清,只能靜心冥想。可江邊有這樣的孩子,又怎能沒有詩歌,沒有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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