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應該能猜著發(fā)生了什么。一些沒事干的老人轉(zhuǎn)到了學校,說一個新來的老師在教孩子們學壞。上節(jié)課正好去聽課的老師也不置可否,他們無法判斷夏忠到底是在把孩子們教壞還是教好,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那樣上過課。校長只好找來夏忠,對他語重心長地說,你看,你是鐘書記的女婿,聽老師們說你很有學問,鐘書記說你的父親是大學教授,你可能是大學生,到底怎么到這里來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注意,我們還在搞運動,你可千萬不要成為運動的對象了,當然,有我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運動還是發(fā)生了。一些高中生沖進小學,先是把老校長押到戲臺,然后又把夏忠從教室里押到戲臺上,把廁所里的木頭板上寫上修正主義、資產(chǎn)階級、流氓主義等字樣,硬是塞到夏忠干干凈凈的襯衣里頭。有人還要讓他去掏廁所。
第三天,在鐘書記暗中操作下,把學校里另外幾個老師抓上了戲臺,而把夏忠悄悄地換到了后面。盡管還要跟著被批斗,但已經(jīng)不是主要人物了。又過了半個月,在鐘書記的強烈建議下,把那些人抓去脫土塊。秋香求父親趕緊讓夏忠回來,但父親自有父親的道理。父親對女兒說,你得讓他吃點苦頭,他好好的不給人家教書識字,你看他教的什么?秋香說,他是大學老師,知道得太多,當小學老師太虧了。父親說,就是要讓他知道,哪里都有規(guī)矩,再說,我怎么把他一個人放了,那樣明擺著就中了造反派的計了,他們正等著抓我呢。一直干了十五天,夏忠才回到家。這下他說什么也不想去當老師了,他還是愿意做一個農(nóng)民。
當校長親自到家里來請他去學校時,他猶豫了。岳父在晚上對他說,你去吧,沒事的,有我呢。只要你不要亂說話,把該識的字讓娃娃們認下就行了。他說,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把這個家也連累了。知識和思想讓他感到害怕。
一天晚上,他躲在炕上長吁短嘆,秋香問他嘆什么。他對秋香說,你說怎么才能把過去知道的一切都忘掉?我聽說有一種病叫失憶癥就是這樣,但要得上那樣的病也許只有一種辦法,就是拿磚頭把自己的頭砸傷,就怕一下砸死,或者砸癱,要砸得恰到好處,只要把過去的事全部忘掉就可以。秋香害怕地看著他說,你不會真的那樣吧?他說,我就想把過去的所學所思忘掉。秋香說,不用不就行了。他說,不行,那些東西會自動地升起來。秋香說,那怎么辦呢?他說,我要研究一下。秋香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誰知第二天夏忠就去問老中醫(yī)胡大夫。
七十四歲的胡大夫什么人都見過,就是沒見過想要讓自己失憶的人,他說,我看這樣吧,你什么也不用忘了,你就到我這兒來看病吧,跟著我學中醫(yī)怎么樣?
夏忠倒是很興奮,回家就對秋香說胡大夫要讓他學中醫(yī)。岳父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無論哪個朝代,醫(yī)生總是需要的。于是,不做老師的夏忠開始做了胡大夫的徒弟。他每天白天去給胡大夫抄方子,晚上回來看胡大夫給他的醫(yī)書?,F(xiàn)在,他的確再不用去忘記那些知識了,相反,知識還不夠。
一個月以后,他把胡大夫那兒的中醫(yī)學方面的書全部看完了,胡大夫讓他開始抓藥,并讓他親自品嘗各種中草藥。兩個月以后,胡大夫開始讓他學著把脈。半年以后,他基本上能開簡單的藥方了。誰知這夏忠還真是喜歡上了醫(yī)學,到城里去買回來了好多書,看完這些還不夠,有時周末他只好騎著自行車去縣城的圖書館借著看。一年之后,胡大夫不教他了。七十五歲的胡大夫說,你比我聰明多了,我跟了師傅整整五年才學會,而你只有一年。我整整五年看的書還沒你多,而你一年之內(nèi)就把我一輩子學的東西學完還學了我不知道的東西,現(xiàn)在你只有自己慢慢摸索了。我不能教你了。
又是鐘書記的能耐,夏忠搖身一變,成了一名醫(yī)生。恰好胡大夫出門把腿摔壞了,再也不能上班,夏忠便頂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