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棕色的”女同事要寫真正的小說,我現(xiàn)在有如下結論:撇開寫得好壞不論.小說無所謂真?zhèn)?。如你所知,小說里準許虛構,所以沒有什么真正的小說。但它可以分成你真正要寫的小說和你不想寫的小說。還有另外一種區(qū)分更有意義:有時候你真正在寫小說,但更多的時候你是在過著某種生活。這也和做愛相仿:假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雙方都想做,那他們就是真正在做愛。假如他們都不想,別人卻要求他們做,那就不是做愛,而是在過夫妻生活。我們坐在辦公室里,不是在寫小說,而是在過寫作生活。她在這種生活中過膩了,就出去體驗生活——這應該說是個錯誤。體驗到的生活和你在過的生活其實是毫無區(qū)別的。
我知道,“棕色的”要做的事是:真正地寫小說。要做這件事,就必須從所謂的生活里逃開。想要真正地寫,就必須到生活之外。但我不敢告訴她這個結論。我膽子很小,不敢犯錯誤。
現(xiàn)在“棕色的”每天提前到班上來,坐在辦公桌后面,一面打毛衣,一面做習題。她看起來像個狡猾無比的蜘蛛精,一面操作著幾十根毛衣針,一面看著習題集——這本習題集拿在一位同事的手里。她嘴里咬著一支牙簽,把它咬得粉碎,再吐出來,大喝一聲:“翻篇兒!”很快就把一本習題集翻完,她才開始口授答案??刹赖氖牵瑳]有一道做錯的。我把同事都動員起來,有的出去找習題,有的給她翻篇兒。我到班上以后,把這束玫瑰花獻給她,她只聞了一下,就丟進了字紙簍,然后哇哇地叫了起來:老大哥,這些題沒有意思!我要寫小說!她一小時能做完一本習題集,但想不出真正的小說怎么寫,讓我告訴她。按理說,我該揍她個嘴巴,但我只嘆了一口氣,安慰她道:不要急,不要急,我們來想辦法。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