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方豹子扶著犁來到陳西風面前。方豹子吆喝一聲,讓牛停下來。他自己也站在田中央,問陳西風怎么有空回來看看。陳西風故意說自己是專門回來看看自己家的房屋和稻場有沒有被人破壞和侵占。方豹子聽了不作聲,連忙趕著牛走開了。
另一塊田里,段飛機正往田埂上走。陳西風知道他是來找自己的,他不喜歡這個人,段飛機幾次到廠里去找他,想與閥門廠做鋼材、生鐵和焦炭生意,他都借故回絕了。陳西風快步往回走了一陣,一直走到小路上才回頭看了看,見段飛機牽著牛還在田埂上不急不慢地走著。陳西風冷笑一聲,心里說,等會兒段飛機就該到糞坑里去悠閑一回了。
段飛機將牛拴在自己家門口,鉆進那棟小樓不見了。
陳西風回到方月的娘家,用熱水洗凈了腳,皮鞋上的泥卻怎么也弄不干凈,他只好找了一把毛刷,蘸了水一遍一遍地刷。
早飯過后,陳西風往陳東風家走去時,見田野上只剩下陳東風一個人。他正在想,陳東風的父親若死了,剩下他一個人怎么過日子呢,這時候還在田里干活,連飯也不知道吃。他在心里嘆氣時,段飛機不知從哪兒鉆出來。
段飛機迎著他說,廠里的情況還好吧?陳西風說,還好,有事做,有工資發(fā)。段飛機說,聽人說,閥門廠去年也開始虧損了。陳西風說,你聽誰說的,我們現(xiàn)在只按合同做,都做不過來。段飛機笑一笑說,那不做得越多虧的越多?陳西風說,國營企業(yè)不比你們做小生意的,我們主要任務有一條是養(yǎng)活人。你怎么不到外面去跑了?段飛機說,插了秧我就出去。陳西風說,花錢雇個人種田不行嗎,用這時間去做生意,賺的錢恐怕是十倍百倍的翻番。段飛機說,經(jīng)常勞動勞動對自己做生意有好處,你當了廠長以后,還下車間勞動嗎?陳西風說,廠長下車間勞動,那要工人做什么!段飛機說,我以前的想法也同你一樣,后來是老小叔教了我。陳西風說,所以你這一生也當不了廠長。段飛機覺得受到了侮辱,他說,你小心點,說不定哪一天,你的廠就是我的。陳西風說,這可不像我家的稻場任你占用。
陳西風不同段飛機說了。他看見方豹子正同妻子一起,在他家稻場忙不迭地收拾,夫妻倆抬著那些營養(yǎng)缽很吃力,走幾步就得停下來歇一陣。歇的時候,兩個人似乎在爭論什么。他隱隱約約聽見有“進城”兩個字。
陳東風家大門虛掩著。陳西風推門進去時,聞到一股異味。他對這種味道特別敏感,他當副廠長分管工會工作那幾年,每年總有幾個退休工人死去。當他領人上門慰問時,總是聞到一種特別的氣味。他把這種氣味稱之為死人味。現(xiàn)在,這種氣味又出現(xiàn)了。
他有點不相信,還是沖著床上的人叫了聲,老小叔,我來看你了,你聽得見嗎?
床上的人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陳西風摸著那只干枯的手腕,沒有感覺到脈搏的跳動,只有一股涼氣朝他心里涌來。他又試了那心口,心口也已經(jīng)涼了。
陳西風跑到大門口,沖著田野上高聲叫喊,東風,快回來,你爸爸過去了!
他看見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唯有陳東風,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然趕著水牛,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在田野上走著。陳西風又叫了幾遍,終于聽見方月母親壓抑著的哭泣聲。
陳西風回到屋里,替陳東風將紙錢燒了,又說了一些請陳老小莫要責怪陳東風的話,他認為陳東風還小,受不了這喪父的打擊,因此行為上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