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連場大雪,清早街上少有人行,明珠府外卻有一個穿著黑色大氅、不施粉黛的女子急急叩門。門房的問她姓名,她卻也不作答,只低頭垂淚,說求見相爺、夫人,有極重要的事稟報。
門房的聽她哭得可憐,又見她長得嬌艷,舉止端方,更兼黑色大氅底下露出身形竟似有孕的模樣,知此事非比尋常,遂命小廝好生招呼著,自己徑去府里稟報。
恰好這日明珠不用上朝,偷得浮生半日閑,正在花園中帶著孫子孫女踏雪賞梅,聽說府外有位年輕女子求見,倒覺好奇,先問了句:“太太知道么?”待聽說覺羅夫人剛吃了藥睡下,沒敢驚動,遂略想一想,難得地說一聲“請入偏廳來見”,將孫子交給奶媽,自己踏瓊踐玉,穿過花園往偏廳里來。
原來明珠明珠府分為東、中、西三路,中路大門進來,依次有府門、儀門、正殿及東、西配殿,俱是黃琉璃瓦綠剪邊,歇山頂調大脊,一路匾額俱御賜欽賞,專用以供奉皇上賞賜,并節(jié)慶時招呼達官貴戚使用,平時只著人打掃,卻不常啟用;東路主要是祠堂、佛堂、以及四進下人房,著令馬夫、護院等在此居住,墻外是馬廄;西路才是府中諸人日常起坐之地,正廳面闊五間,硬山頂前出廊,兩旁各有耳房三間,配房五間,為明珠與覺羅夫人居住之上房;后宅正門懸額“鐘靈所”,亦為康熙御筆親題,正房面闊七間,前后出廊,后檐帶抱廈五間,便是納蘭容若的院落,如今住著官夫人與顏氏等人;最后一進并不住人,是座二層樓,為女眷登高遠眺之處,有時后園里放戲,女眷不愿意來回走的,也可在此遙看。
如今明珠口中所謂偏廳,題額“退思廳”,位于西路垂花門里,距正房處不遠,乃是三間灰筒瓦綠剪邊歇山重檐的二層樓,與后院里仙樓遙遙相對,前后門對開,當中一扇“竹林七賢”的人物雕鏤黃花梨木落地屏風隔斷。明珠從后門進來,先向屏風眼里張了一張,只見一個女子披著件兜頭蓋臉的黑色鶴羽大氅,裹得嚴嚴實實地站在當?shù)亍?/p>
那女子正是沈菀。原來她被那僧人苦竹強著共赴云雨,七月里竟然珠胎暗結。到了臘月,肚子一天天顯山露水,尋思廟里再也住不下去,回清音閣更是個死,索性橫下心,打了個破釜沉舟的主意。心意既定,便尋了個清晨,拜別了納蘭公子的牌位,雇了車馬,直奔明珠府來。
沈菀見了明珠,忙推去頭上風兜,跪倒下來,哭道:“小女子叩見明相,請相爺收留。”
明珠見她一身縞素,滿臉淚痕,哭得梨花帶雨一般,心下十分驚異,忙問道:“你且起來說話,慢慢告訴我,你是什么人?這是給誰戴孝?又做什么求我收留?”
沈菀哭訴道:“小女子沈菀,原是清音閣的歌舞伶人,因仰慕納蘭公子的嘉儀,得垂寵眷,以致懷珠。只因無名無分,不敢擅造潭府,只得寄宿在雙林禪院過活,一來為公子守靈全節(jié),二則為保腹中孩兒,奈何如今身子笨重,在寺院久住不便,只得抱辱前來,求相爺開恩收留,只要容我生下公子的孩兒,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明珠聞言大驚道:“我兒向來不是眠花宿柳之輩,你卻不可信口雌黃。”
沈菀道:“小女子固然知道公子清正自持,便小女子雖在青樓,亦并非朝云暮雨之輩,實與公子為有折柳之緣,遂訂夢梅之契。時為去年五月二十三日,公子召小女子赴淥水亭獻舞,一夕歡會,緣訂三生,老爺若是不信,只管問顧大人、朱大人便知。”
明珠聽她提到顧貞觀、朱彝尊等人,知道這些風流才子專喜留連風月之地,又最愛與人做媒,倒有三分相信起來;又見這女子相貌嬌美,言談不俗,的確是個可人兒,若是兒子看中了她,也在情理之中,便又有五分相信;當下細細地問了她年紀籍貫,何時來京,在清音閣掛牌多久,家中還有何人,此前可曾來過明珠府,何時去的雙林禪院等事,見她對答如流,若合符契,便又有了七八分信任。遂命下人先帶她到偏廈休息,又請了太醫(yī)來與她把脈,自己卻往上房里來面謀于覺羅夫人。知道夫人正歇午覺,便不進來,只命丫環(huán)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