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加果真是俄國人,來自海參崴(俄國人稱符拉迪沃斯托克)。“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她說,“蒼綠的青山,山巒下蔚藍的海港,來自遠方的大船,還有廣場上成群的野鴿子……”奧爾加混濁的英語口音描述起家鄉(xiāng)的自然風光來,倒十分適宜。
“那你來北京做什么?這里又看不到野鴿子?!奔诣?。
“跟我叔叔一起做生意。”
“哦,什么生意?”
“服裝批發(fā),中國的時裝又漂亮又便宜?!?/p>
家瑾當然不信她的話,跑單幫能住到銀泰來?奧爾加的叔叔肯定還有別的來歷。若是在以往,家瑾會依著商人的習性刨根問底,但此刻他并沒有工作的興趣。
奧爾加把一本中國護照推到家瑾面前。家瑾揭開深紅的封面,小弦的名字,奧爾加的照片,證件號碼好像也跟小弦的一樣。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單憑她在24小時內(nèi)就搞到一份逼真的中國護照,可以想像他們的背景非同一般。他也許該找個機會同奧爾加的叔叔溝通溝通,看有什么合作的可能,俄羅斯近年的經(jīng)濟增長率快趕上中國了,他一直有去那邊探測的念頭。等他和小弦的事告一段落吧……
他卻不知道他和小弦的事怎么才能告一段落。像此時此刻,菠蘿芬芳、蛋糕爽滑、茶汽氤氳,女主人性感周到,這一切都使人安適沉淪,他也真想歇一下,但腦筋又自顧自地轉到小弦那里去了——小弦當初堅持保留中國護照真是聰明,以留學生的身份回國開公司有優(yōu)惠,買房子也不受限制,要不買銀泰哪有這么順利……咱家現(xiàn)在有你一個美國公民就夠了,小弦說,以后生了孩子也都是美國人……“以后”卻已經(jīng)被小弦不著痕跡地截斷了,他不能想象與其他女人生養(yǎng)后代。
“怎么,我不像你太太?”奧爾加翹起下巴,沒注意到他心不在焉,“我的血管里,說不定就有中國人的血,符拉迪沃斯托克有不少華人。”
當然,那里曾經(jīng)是我們清朝的地盤,家瑾想,再看奧爾加,忽然沒了興致。他把護照遞回去說:“明天開幕式安檢很嚴,開不得玩笑,你不怕人家把我們當恐怖分子抓起來?”
“聽說開幕式的票都炒到十萬人民幣一張了,你把票白白廢掉,多可惜。”
家瑾起身說他該告辭了,向門口走去,卻瞥見一架黑色的鋼琴從小臥室半掩的門后探出頭來,無辜,如不知情的孩子。他再看奧爾加那些纖長白皙的手指,還不甘心地撫摸著那份偽造的護照?!拔颐刻煸缟下牭降那俾暎悄阍趶??”他問。
“是啊,對不起,吵到你了。”奧爾加詫異家瑾重新溫和起來的口吻,但她卻不知道,這些天的每個早上,一直是她,借著琴聲的手,把他從隔壁那片落寞的廢墟中拉了起來。
就算是答謝她的琴聲吧,家瑾想。“也許……”他剛開口,小弦將突然出現(xiàn)的設想?yún)s像一根套馬繩,把他余下的話猛地拉了回去。他立在門框中央,像被人偷拍的一張呆板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