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去“收留”酒吧。等著散常一起回去。在路上,她會舉著那塊玻璃對著天
空看金星的光芒穿過。
她偶爾向老板說謊,就賴在房間里什么也不做。我做著一個決定。我必須做出決定。四月降臨。這一天降臨。我在“激流”咖啡館。我一直在。在玻璃板壁邊界。我看見真正的激流夾帶大塊的冰向著大西洋。堤岸上新的縫隙綻開。廣場空著。雪堆縮小,底下的臟水導(dǎo)向陽溝。纏在塑像上的風(fēng)箏線斷了,空架子滾落。春天不可阻擋地來了。諾阿來了?!凹ち骺Х?。”她說。“你這些天并不高興?!蔽艺f。“因為我在做一個決定。我不喜歡做決定。”“我也是。”安靜。“我要回到巴黎了。一家唱片公司要和我簽約。他們在‘收留’酒吧聽到我的歌?!彼幻鞔_的語氣?!拔艺f過歌不會永遠(yuǎn)碎在耳朵邊上?!薄澳悴⒉惑@奇?”她問?!安弧6夷阋恢睍瞧孥E?!蔽一卮??!澳悴煌炝?。我以為自己值得挽留。”“不。永遠(yuǎn)不?!薄敖裢韥怼樟艟瓢伞?。我最后一次在那兒唱歌?!本瓢蓮V告牌:諾阿告別演出。霓虹燈彎曲閃亮——雪茄煙霧——冰椎聲——酒味——門開合的白汽——低語聲——彈子球上的號碼敲打另一個號碼——地板。棋格子的黑白無限重復(fù)在鏡子里——調(diào)酒師混淆著互不相關(guān)的液體——一支蠟燭滅了,倒掛的杯子壁上映著那縷煙。諾阿唱歌。有時彈琴。有時有掌聲。有時沒有。她站起來唱最后一支歌,沒有琴聲。
“波西米亞,我是個吉普賽女郎,沒人知道我來自何方,我是大路的女兒。
波西米亞,波西米亞,誰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父母都離我而去,巴黎成了我的故鄉(xiāng),然而當(dāng)我幻想著大海,我的心思就已遠(yuǎn)飏……
波西米亞,波西米亞,沒人知道我來自何方。波西米亞,波西米亞,誰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波西米亞,波西米亞,一切都寫在我的掌紋之上……”見
散常“帶我去游樂場!”她大聲說?!靶⊥踝右呀?jīng)化了?!薄拔乙ィ 彼龍猿?。我們沿著那一天的路走。沿著一場大雪。女孩兒不說話,她只舉著那塊玻璃讓星光穿透。艾璉娜島的三點鐘。游樂常
雪水不分晝夜地流。從過山車巨大的木制軌道上,從旋轉(zhuǎn)木馬的眼睛和尾巴上,從售票亭的鎖孔里,從招貼畫小動物們的臉上,從地上寫著去年夏天日期的票根邊緣,從摩天輪最高處的房間的窗子上,流淌。小王子站立的地方是一小片水。一條圍巾漂著?!八Я恕!敝Z阿捧著水?!懊髂甓焖麜俅蔚絹恚掖饝?yīng)你。”她撿拾起圍巾。“它好重。重得如同一個冬天?!比旌蟆6嗑S爾機(jī)常
登機(jī)牌寫著:“巴黎。單程”。新鮮的油墨。行李箱扣緊。登機(jī)門遠(yuǎn)得仿佛另一個國度。靜默。她穿過整個城市和盛著它的島嶼,穿過廣場上的雕像,穿過游客、穿過那個放風(fēng)箏的孩子,穿過玻璃壁板后的眼睛,穿過堤岸和激流,穿過夏天的炎熱。她突然轉(zhuǎn)身。慢慢放下箱子,她向我奔跑,我的城市在她的呼吸中陷落,她的嘴有甜的露水味道?!澳銥槭裁凑椅??”她追問。“因為你來了?!蔽一卮稹!澳銥槭裁磥砻商乩麪??”我追問?!耙驗槟阍谡椅??!彼卮?。侯機(jī)廳催促的聲音,諾阿的名字、巴黎的名字。“抱緊我。”她說,“你可以現(xiàn)在就擁有我或者永遠(yuǎn)失去我。”“我會永遠(yuǎn)失去你,從現(xiàn)在開始?!蔽艺f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臺詞。諾阿走了,在明媚無比的太陽里。我薄脆如玻璃,碎了一地,顆顆堅硬,再變成塵在陽光里如晶瑩的回聲?!鞍屠栌泻芏嘟兄Z阿的女孩兒,你現(xiàn)在認(rèn)識了其中的一個?!?/p>
諾阿把娃娃留在1860的椅子上。春天完整了。“巴黎人洗衣房”空著。我去了安第斯山。在海拔三千米的高處平復(fù)自己。夏季完結(jié)時我回到蒙特利爾。
“巴黎人洗衣房”空著。
我觸摸那只干玫瑰。它變成粉末。水滴的聲音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