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消失賓妮
2010年夏天,我躺在床上看那本揭露犯罪現(xiàn)場真實情況的《蛛絲馬跡》,而她正癱在我旁邊睡死過去。書上,那些真正的CSI向我迫不及待地揭示,寵物會破壞犯罪現(xiàn)場——它們餓了會開始生吃主人的遺體。而我扭頭看著她那張毛茸茸的小臉,把她扯到懷里鬧醒,語重心長:“牛奶,答應(yīng)媽,吃我可以,但別先吃臉。先吃媽的肚子,那里肉多。”
那時我有一只養(yǎng)了十一年的大狗,還有她這只養(yǎng)了四年多的肥貓。人們總是會對我說:“我還是更喜歡狗……”然后,站定,舉例,說狗的忠誠蠢傻萌,貓的忠奸難辨又自我。我也更喜歡狗,但這事跟貓無關(guān),我只是更喜歡狗能長得更肥大更毛茸茸的身子——我特別愛動物的皮毛。如果可以養(yǎng)熊,也許我更愛的就是熊了。但我喜歡他們是活的,親昵地給我撫摸的時候——帶著體溫和善意,那會兒的溫暖和冷冰冰的、內(nèi)膽封上涼滑絲綢的皮草是天差地別的。
我接她回來是因為寂寞。那會兒我在北京讀了一年半的大學(xué),兩點一線的生活加荒涼得有漫長半年冬季的城市,讓我跟男友和爹嚷嚷,請讓我養(yǎng)個什么小動物吧。他們都不太樂意,他倆自認有天生的立場拿我當小孩。但我就是心一橫接回了她。那時候她兩個月,又瘦又丑脾氣也臭,先前的主人是讀電影學(xué)院的香港妹子,妹子讓這孩子養(yǎng)成了非人類的床不睡的習(xí)慣——第一夜,我和她大戰(zhàn)三百回合,內(nèi)容就是“滾下床睡你的窩去”。于是她的出現(xiàn)雖成功緩解了我的寂寞,但卻是以截然相反的方式——逼瘋我。
我們起初是話不相投半句多的關(guān)系,我想拿她當玩具抱著,她恨我總把她手腳裹在懷里——她抓傷我,我也揍她,不給她吃喝。她生氣就滿屋子亂拉屎,曾經(jīng)在被關(guān)禁閉的屋子弄到天花板上掛著一坨屎,至今不明原理——人們說不能小看貓,那一刻我信了。我是被她折騰累了才放棄了自己那點“愛”——被重視、被依靠、被需要——我不再折騰她,她也不再折騰我。我給她擺好食兒,因為不給她就叫得你睡不著;我給她洗澡,不然她就帶著屎疙瘩踩上我的被子;我給她剪指甲給她把家里都收拾干凈。貓真的蠻橫,可是除此以外又沒什么別的需要——她有時候真的寂寞了,吃飽喝足了,窩在你旁邊,你捎帶手就把她挪到你腿上,速度之快猶如她不過眨了眨眼,卻沒發(fā)現(xiàn)地方早換了。然后她懶洋洋地睡著你懷里,從此相安無事。
都說貓會自己去找自由。因為怕她走,我也不讓她自己出門——她也不敢出去。得知她對我依靠,正是因為牽著她出去玩——我想象里遛大貓的場景,最后變成了她看見任何一個生人就找地方鉆的滑稽戲。那正是一個春天,她還掉毛。我捧著她,她嚇得指甲全都陷到我的衣服或者皮膚里。而我的毛衣沾上了一圈她撒潑的毛,不多,正像一只被拔了白毛的雞。我只得把她抱回去,一腳踏進自己家,就立刻聽得她的哀號變了調(diào),讓人哭笑不得。她也不敢出門,有時候她趁我通風(fēng)開門時溜出去,但是只要聽到我關(guān)門就嚇得尖叫著跑回門口。
我不懂她想什么。
她長到兩歲,就學(xué)會了怎么在我懷里自如地睡——哪怕我像個滾筒洗衣機一樣翻滾她。她小時候嗜吃如命,朋友說這孩子以前肯定餓怕了。后來每天盆滿缽滿,她就再不關(guān)心自己有多少吃的,少吃一頓也懶得跟我計較。有人告訴我越大的貓越精,可她越大越少根神經(jīng)。她睡床,卻不再死活要踏平我的胸口再躺下去,而是睡在我的腳邊。我冬天里腳丫子伸出被子,就藏在她那個好似暖爐一樣的肚子下面,她也不動,仍然一攤滾燙的熱水一樣覆著我的腳丫子。一夢三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