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冠華和路易士寫過一些好詩,只因他們繼承李金發(fā)式法國象征派詩的衣缽,較多地接受李金發(fā)詩中晦澀的部分,以致影響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真正從法國象征派詩中汲取精華,融會貫通,以自由體的格式揮灑自如地加以運用的,是艾青。當我最初讀到他的
若火輪飛旋于沙丘之上
太陽向我滾來……
突然,我的眼前亮起來了,我的心頭暖起來了,一點不錯,太陽向我滾來了。
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親》那時已很有名,膾炙人口,但強烈地打動我的卻是他的《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北方》、《手推車》、《吹號者》、《時代》、《黎明的通知》和后來的《魚化石》……他的樸素真實的感情俘虜住我。艾青慣于用平凡的語言,自由的格式,不事雕琢地寫出激動人心的詩篇,富于魅力。他的詩淳樸,流暢,浩蕩,讀起來瑯瑯上口,如行云流水,聚散無常,是詩,又是散文,他在《詩的散文美》里說:
由欣賞韻文到欣賞散文是一種進步,而一個詩人寫一首詩,用韻文寫比用散文寫要容易得多。但是一般人,卻只能用韻文來當做詩,甚至喜歡用這種見解來鑒別詩與散文。這種見解只能由那些詩歌作法的作者用來滿足那些天真的中學生而已。
這段話是針對那些涂脂抹粉、人工氣很重的韻文而說的,卻也確實是我們理解詩人的一把鑰匙,它揭開了艾青一直采用自由詩體的秘密。我非常重視這段話的意義。藍棣之同志根據(jù)艾青自己的話指出散文美這個主張不是他的發(fā)明,戴望舒寫《我底記憶》時已經(jīng)這樣做了,再早似乎還可以舉出郭沫若。但我以為他們沒有一個像艾青那樣說得明白:“由欣賞韻文到欣賞散文是一種進步,而一個詩人寫一首詩,用韻文寫比用散文寫要容易得多?!痹诎嘁郧埃豢赡苡羞@樣清楚明確的宣告。郭沫若的《爐中煤》自然是一首好詩,曾被許多研究者當作例子證引,我們讀了《爐中煤》以后不妨再讀一讀《煤的對話》——我不是說拿兩者作比較,詩是永遠無法比較的。也不是光要讀者注意它們的形式,從形式上說兩者都是自由詩。我是要讀者注意在這種自由的形式中詩人們構(gòu)思的自由,他們從煤得到啟發(fā),感受深刻,設想奇突,但是,郭沫若心頭的燃燒到了艾青的眼前卻變成沉默,呵,沉默,偉大的沉默,永恒的死一般的沉默。然而,
死?不,不,我還活著——
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
這就是艾青,我們的詩人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