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侍郎驚聽連環(huán)計 馮公公潛訪學士府(3)

張居正(線裝特藏本) 作者:熊召政


魏學曾心里清楚,高拱久居政府,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他現(xiàn)在突然改變主張舍棄李延而拔擢殷正茂,正是在這非常時刻的應變措施。但高拱既不肯說破,魏學曾也不便追問。不過,他覺得高拱這步棋走得太險,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元輔既知道張居正這等心思,為何還要順水推舟促成這件事呢?”

高拱就知道魏學曾會這么問,不由得得意地一笑,站起來從容地舒展一下身子,然后又坐下說道:“我看李延也是扶不起來的臭豬腸,領了那么多的兵馬和糧餉,卻奈何不了幾個蟊賊。春節(jié)后寫來三份邸報,全是壞消息,再不撤換他,叫天下人怎么看我?說實話,若在一年前把李延撤下,局勢不會壞到這種地步。這也是老夫一點私心,照顧門生而貽誤軍機?,F(xiàn)在皇上病情前途未卜,設若變故發(fā)生,有人就會利用李延之事大做文章,陷老夫于被動之中。與其讓別人來涮這個潲水鍋,倒不如自己先整治干凈。至于用殷正茂,老夫也存了一份心思。張居正三番五次舉薦他,我若硬頂住不用,別人就會數(shù)落老夫堵塞言路,不肯為朝廷進賢。何況殷正茂這個人,在朝野之間紛爭很大,原也在用與不用兩可之間。我現(xiàn)在起用他,一則可以堵塞政敵之口,二則還可以觀其后效。他若果真有能耐剿滅叛匪,這知人善任的美譽,少不了有我高拱一份,他若真的是個銀樣镴槍頭,對不起,我就得先禮后兵,新賬老賬一塊算!”

高拱伸手一揮,做了一個“砍”的動作,臉上也擺出騰騰殺氣來,魏學曾到此明白了高拱如此處置的真實意圖,不由得對這種工于心計一石三鳥的老辣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

生姜還是老的辣,不愧是官場老斗士!魏學曾心中嘖嘖稱贊,趁勢又問:“聽說元輔指示戶部,在殷正茂造出的軍費預算上多加上二十萬兩銀子,明著讓他貪污,此事可是真的?”

“確有此事?!备吖包c點頭承認。

魏學曾立即表示反對:“這樣做有乖政體,下官不敢茍同。當今之世,各地官吏已貪墨成風,元輔如此做,等于是推波助瀾,縱容天下官員貪贓枉法?!?/p>

“好你一個魏大炮,輕輕松松地就給老夫定了天大一個罪名?!备吖笆种覆铧c戳到魏學曾的鼻梁上,嘴里噴出的笑聲滿屋子嗡嗡回響,一部連鬢長須抖動如風中秋草,“你這個人,優(yōu)點在于疾惡如仇辦事干練,但稍嫌不足的,則是遇事不肯在腦子里多轉幾個圈。你就不想一想,這二十萬兩銀子,他殷正茂敢拿么?”

“元輔既公開給他,他哪有不敢拿的?”

“問得好——好就好在‘公開’二字?!备吖坝捎谂d奮,已是一頭熱汗,他隨便撩起一品仙鶴官袍上繡有四爪金龍的長袖舉到額頭一陣亂揩,然后湊過身子,雙眸炯炯盯著魏學曾問道,“古往今來,你何曾見過哪一位官員敢公開貪墨?”

魏學曾也神經質地揩了揩額頭——其實他微汗都不曾出得。他感到高拱問話中藏有玄機,倉促答道:“古往今來也沒有哪一位首輔,敢撥出二十萬兩太倉銀讓人貪墨?!?/p>

“看看,你又說出這等人云亦云的話來。我多撥出二十萬兩太倉銀是真,但咨文上詳示仍是軍費,并沒有一個字說明這二十萬兩銀子是給殷正茂貪墨的?!?/p>

“???”魏學曾驚詫地睜大眼睛,隨即懊悔自己怎么忽略了這一細節(jié),和元輔不明不白抬了半天杠。

高拱接著說道:“殷正茂敢私吞這里面的一兩銀子,我就有理由拿他治罪?!?/p>

“原來元輔多撥二十萬兩銀子是一個圈套?”

“你以為是什么?我高拱作為柄國之臣,難道是那種鼻窟窿朝天的傻子?”

“可是官員們私下謠傳,說是你親口說的,多撥二十萬兩銀子就是給殷正茂貪墨的。”

“我是說過,那是故意說給張居正聽的,我就知道他會把這句話傳出來。但是口說無憑,以字為證。你在哪一道公文上看到我同意殷正茂私吞軍餉?”

“如果殷正茂既打贏了這一仗,又鯨吞了這二十萬兩銀子,元輔你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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