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到這里，接生婆就回頭瞪她，“你老師懂什么？我說他在這里，他就在這里。娶我進(jìn)門的那天，我問過他，要是我們有一個先死了，就到奈何橋上等著，等另一個到了再一起喝孟婆湯。他說，不行，要在家里等，一個人走太孤單了。所以啊，他一定在，就住在這顆石榴樹里等著我呢。不然，你說為什么這石榴樹無緣無故就枯了，這么多年都沒發(fā)出新芽來？”

龍詠聲確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那些古老的傳說，古老的承諾，就如同春日午后的細(xì)雨，綿密粘稠，纏綿悱惻，始終繚繞在她的心頭。那之后的很長時間，她經(jīng)常會趴在門縫旁，偷看接生婆，看著接生婆抬頭仰望著那顆枯樹，目光綿長，然后默默地流著眼淚，她也覺得難過，自此就篤定，吉爺爺是真的還在，就坐在那棵枯樹之上，跟接生婆兩兩相望，靜靜陪伴她度過一個又一個冗長的下午。

那些難過的痛苦的事，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又離去的人，有的人選擇將他們遺忘，而有的人卻始終念念不忘，無論過去多少年都固執(zhí)地守在原地，將他們當(dāng)成了自己的信仰。

而這個院落，這棵枯萎的石榴樹就是接生婆的一切，是她與吉爺爺?shù)闹Z言，是她堅守了半輩子的東西，沒有人有權(quán)利將它奪走。

所以龍詠聲和關(guān)微塵在這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說出勸她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字的話。

也許是想到了太多以前的事，走出接生婆的院子，龍詠聲的身體還在微微地發(fā)抖。關(guān)微塵走在她身旁，輕輕握住她的手。她回過頭來，毫無顧忌地流了一臉的眼淚，顫抖著聲音對他說：“關(guān)關(guān)，龍山村一定要拆嗎？關(guān)關(guān)，你一定要把這些都?xì)Я藛?？你也看到了，這里有婆婆的信仰，她的一生都在這里。”

關(guān)微塵捏著她的手心，越捏越緊，笑容隱在陰霾背后，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冰霜。他反問：“你舍不得的是婆婆的信仰，還是你自己的？你告訴我，龍詠聲，他到底有多好？能讓你至今還念念不忘？”

他到底有多好？

“我現(xiàn)在有多沒用，他就有多好。”龍詠聲掙脫他的手，使勁地推了他一把，幾乎是跳起來沖他吼，“反正我絕對不同意拆掉龍山村，絕對不同意。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到公司辭職，然后待在家里，跟接生婆一起當(dāng)個永遠(yuǎn)都拔不起來的釘子。”

吼完就丟開關(guān)微塵，自己朝另外的方向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