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鏡就這么要死不活地熬了三年了,市長換了兩位,他同市長話都沒有搭過一句。市長他倒是常看見,但這同老百姓天天在電視里看見沒有什么兩樣。在電視里還可以看見市長的頭部特寫,連市長伸出來的鼻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他通常是在辦公樓的走廊里碰上市長?,F(xiàn)任市長姓向,一位瘦高的老頭兒。向市長從走廊里走過,背后總是跟著三兩個躡手躡腳的人。這些人都是辦公廳的同事,都是熟人??伤麄冎灰桓谙蚴虚L背后,就一個個陌生著臉,眼睛一律望著向市長的后腦勺。似乎向市長的后腦勺上安著熒光屏,上面正演著令人興奮的色情片。前面的人就忙讓著路,就像在醫(yī)院急救室的走道上遇上了手術(shù)車。朱懷鏡碰上這種情形,總會情不自禁地叫聲向市長好。向市長多半像是沒聽見,面無表情地只管往前走。有時也會笑容可掬地應(yīng)聲好。但即使這樣每天碰上十次市長,市長也不會知道你是誰??墒虚L偶爾回應(yīng)的笑容,卻令朱懷鏡印象深刻。他有時在外面同別人吃飯,人家把他當(dāng)市長身邊的人看,總會懷著好奇心問起向市長。這時他就會想起向市長的笑容,感慨說:“向市長很平易近人?!彼睦锴宄?,這與其說是在擺向市長的好,倒不如說是在為自己護面子。如今這世道,不怕你吹牛說自己同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如何的好,甚至不怕暴露你如何在領(lǐng)導(dǎo)面前拍馬,就怕讓人知道你沒后臺。朱懷鏡缺的就是后臺!
朱懷鏡一時也不說話了,只機械地嚼著飯,不知什么味道。這本是一個清靜的所在,但他倆的清靜有些叫人發(fā)悶。吃完飯,兩人又各要了一杯咖啡。
“明溪,”朱懷鏡語氣有些沉重,“你是檻外人,自然可以瀟瀟灑灑,無所顧忌。但官場況味,你是無法體會的。不親臨其境,誰也想象不出那種味道。一切都是說不出的微妙。比你創(chuàng)作的苦悶更甚百倍千倍。你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不管春夏與秋冬。我就太難做到了。”
朱懷鏡說了許多,無限感慨。他從來沒有這么同人推心置腹講過自己的境遇。他知道現(xiàn)在這世道,你同人家訴苦,除了遭人看不起,連一點廉價的同情都撈不著。所以現(xiàn)在人們不管弄得怎么焦頭爛額,卻總是打腫了臉充胖子,牛皮喧天。有些人屁本事沒有,居然就憑吹牛,轉(zhuǎn)眼間大富大貴了。你今天還在笑話這人瞎吹,明天你就不敢笑話別人了。人家早已真的人模人樣了。
朱懷鏡說話的時候,李明溪一直埋著頭。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怪異。等朱懷鏡說完,長嘆一聲,他才似笑非笑地說:“如此說來你還真的很痛苦?我原來只以為你有些無聊哩!好吧,我畫吧。你說,他有何興趣?我沒有激情,只好搞命題作文了?!?/p>
朱懷鏡想了想,說:“那也一時說不上。不過人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只會說幾句官話,他還是經(jīng)濟學(xué)博士哩?!?/p>
李明溪聽了馬上笑了起來,說:“經(jīng)濟博士?據(jù)我所知,如今官場上有些人的文憑來得可并不經(jīng)濟哩。”
“人家可是出過幾本書的哩?!敝鞈宴R說,“他那幾本書將是他在政界過關(guān)斬將的重要資本?!敝鞈宴R說是這么說,他怎么不知道李明溪說的是事實?花錢買碩士、博士文憑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太多了
“有了?!崩蠲飨蝗谎劬α亮艘幌?,隨之掩嘴而笑。
朱懷鏡原以為他得到靈感了,可是見他的樣子像是惡作劇,就說:“畫什么東西就隨你,只要不像紀(jì)曉嵐羞辱和珅,搞他什么‘竹苞松茂’之類的東西去罵人家就行了。他也是文化人,你的那些小聰明,人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