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基(9)

鴨川六景 作者:萬城目學/著 涂愫蕓/


兩年后,我服務的公司在京都開了分公司,我回京都準備事務所成立事宜,預計待一個月。

七月十六日,街上大早就籠罩在節(jié)慶的氛圍中。我在外面為工作奔波時,突然心血來潮,去了室町通六角的糕餅店沙狗利。跟學生時代一樣,“通告人”也就是老板正在店里。我先致歉這么晚才來問候他,然后喝著他沖泡的煎茶,聊起公司的狀況。聽說我已經(jīng)有三個小孩,垂垂老矣的“通告人”瞇起眼睛,感慨萬千地說:“安倍,你第一次來這里時,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對不起,打攪了。”

這時候有個穿著白色浴衣、戴著學生帽的年輕人慌慌張張開門進來。

“我是立命館的和泉。”

這么自我介紹的年輕人向老人請教了聚會場所,我不經(jīng)意地瞥過年輕人的浴衣,發(fā)現(xiàn)背部是白底黑邊勾勒出來的老虎。

“?。α?,今天是宵山,所以會在四條烏丸……”

我不禁脫口而出,年輕人用疑惑和防備的眼神看著我,聽到我說的短短幾句鬼語,才豁然卸下心防,深深一鞠躬。

“現(xiàn)在是什么荷爾摩?”

“八瀨荷爾摩。”

我笑說多么樸實的名稱啊,和泉苦笑著點點頭。

“呃,對不起……”跟我說完話后,和泉突然支支吾吾地轉(zhuǎn)向老人說:“可以借我懷表嗎?”

他把帽子捏在胸前,向老人鞠躬哈腰,老人問他怎么了,他神情凝重地說最近手頭拮據(jù),把懷表拿去典當了,今晚他必須在四條烏丸宣布“戊時(晚上八點)”,可是因此向朋友借懷表又覺得很丟臉,所以想向老人借一個晚上。老人似乎頗感欣慰,說活動還是跟他在時一樣,但苦笑著搖搖手說他沒有懷表那么高級的東西。和泉頹喪地說:“這樣啊……”那模樣看起很可憐,我不由得出聲說:“我借你吧。”

“咦,可以嗎?可是……”

我請他用完后送回這里,我明天再來拿。他一再對我鞠躬致謝,說今晚一定會送回來。

畢恭畢敬接過懷表后,他仔細觀賞懷表的正面和背面,喃喃說道:“上面寫著‘基’呢。”

我說:“嗯,那是原主人的名字。”

他又說了一次謝謝,便轉(zhuǎn)身離去。

隔天十七日,是祇園祭花車游行在京都街頭熱鬧喧騰的日子,也是我出差京都的最后一天。

結果我沒去拿回懷表,因為忙著四處拜訪,雖沒忙到人仰馬翻,但還是抽不出時間去室町通六角。我在京都車站寄了封信給“通告人”,便沖上了回家的火車。信上寫著,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希望那只懷表可以在今后的宵山活動用來報時,那只懷表應該也會喜歡留在京都。一個星期后,我接到老人的回信,信上說非常樂于接受這樣的提議。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沒有割舍阿基那只懷表的感覺,甚至覺得當時自己與阿基的情懷能永留京都,反而稱心快意。

在收到老人來信后的第二天,我在報上看到一則作家死亡的消息。我跟阿基當年去丸善時,在書架上看過名字的那個作家說自己有種“茫然的不安”,于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赐昴莿t報道,我終于在那天的六年之后,買了在丸善書架上拿起來看過的那本書;以“禪智內(nèi)供”起頭、收錄在《羅生門》里的這篇文章,如阿基所說,的確是和尚的故事。

五年后,阿基與世長辭,從初中開始的肺結核痼疾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他的人生只有短短三十一年。

自從阿基從第三高等學校畢業(yè)后,我們就沒有機會再見過面,但他還是把每一期的《青空》寄給我,從未間斷過。還會寄賀年卡,每年都寫道,好懷念鴨川河岸的日子。每次收到阿基的賀年卡,我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把印著三高白色粗線的學生帽壓低到眼眉上、走起路來向前傾、有張憂郁蛤蟆臉的男生,還有他勇闖小巷道的壯碩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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