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蝗蟲過去,存活的人望天的臉沒有緩過勁來,依舊想著爬上臉爬上腿,鉆入前胸后背,鉆入褲襠,嚙咬得渾身血口子的膽寒。眼看著大面積的糧食無望收成,聶廣慶想:屋子被蝗蟲啃得搖搖欲墜,日子怕是過不到年尾了。搭配著吃了兩個月蝗蟲,吃得嘴苦發(fā)麻,鍋灶就掀不開了。妻子是得汗病死掉的,閨女蝗蟲過后嚇得有些傻,龜縮在屋里哆哆嗦嗦不敢出門。
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聶廣慶知道,只是不知要往哪里走。聽往太行山上當(dāng)挑夫的人說起過,山上地廣人少“要想吃饃,往太行山爬”。他把能賣的都賣了,刨了水邊一叢泥坨子的蘭捂在了籃子里,一頭挑了閨女,一頭挑了糟爛得看不出花色的被子上路了。
過了黃河,閨女從北岸活著過了河死到南岸了。他哭著,還沒有等得把閨女找塊地兒埋下去,有人跑過來一把奪了去,早不見了蹤影。
他傻站著看,有人告訴他:“人餓得吃死人呢。你是瘦,胖就吃了你!”
有人趔趔趄趄地走路,只持續(xù)了幾步,重重摔在了因河水沖刷而愈加干硬的河灘上。摔在地上的人沒有站起來,像一條彎曲的大河蝦,嘴里發(fā)出一聲怪叫像嬰孩的嚎哭,凄厲而尖銳,只一聲就絕了。
一群人狂呼著跑過去拖了走開。
人開始吃人了。
聶廣慶的每一寸皮膚都在哆嗦,無邊的恐懼彌漫在中原大地上。他想:怎么不再來一次蝗蟲呢?那鋪天蓋地的恐懼雖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想再來一次蝗蟲,他可以抓來填肚子。腳步越來越小,越來越僵,踩在黃河灘涂青白的河卵石上,有徹骨的寒涼。有人想搶奪他肩上的挑子,往前跑時,突然看到了自己家的狗扒著艄公的船也過了黃河來到了他的面前,狗齜著牙,瘦得已經(jīng)干成一副骨頭架子了,那些人同樣干著一副骨頭架子不追他了,開始追著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