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1

作者:彭學(xué)明


在我左右傍徨時,烏云沉沉的天空里,突然間漏下一線光來,照射到我人生的十字路口。陽光和雨滴同時飄落下來,架起了我人生的一段彩虹。

我出生的老家——熬溪來人找我了。

來的彭文貴二叔和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四龍。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哥哥木訥、沉默、寡言。皮膚黑紅黑紅的,一身的肌腱。30來歲的大男人了,一說話就臉紅、低頭。

兄弟第一次見面,絕對沒有那種抱頭痛哭的場面。18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jīng)在我和我哥哥之間隔了一堵很高很厚的墻,我們彼此是陌生的。特別是當(dāng)我從鄉(xiāng)親們口中得知我是被老家人拋棄的時候,哥哥的到來,沒有在我的心中激起一點(diǎn)漣漪。

娘卻是驚訝和欣喜的!

娘雖然也這么多年沒見到我這同父異母的哥哥,娘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娘憐惜地喊了聲:四龍!

娘把我拉到四龍身邊說:快喊!這是你哥哥!四龍!

我沒喊。

因?yàn)槲?8年漂泊的字典里,沒有四龍哥這三個字。

哥哥也沒喊我,倒是先喊了聲:娘!

哥哥的這聲娘,讓我非常驚訝,并有了一絲感動。這些年,我一直怨恨娘,我都沒怎么喊,哥哥居然喊了。我對哥哥有了一絲好感。哥哥喊的這聲娘,讓我想象出當(dāng)年娘對哥哥很好。

彭文貴二叔說,老家人聽說你們搬回保靖縣了,都很高興。你們娘兒母子一走18年,就學(xué)明兩歲時你跟家云要撫養(yǎng)費(fèi)見過一次就米(沒)見你們了,大家都不曉得你們是死是活,現(xiàn)在你把一尺大的學(xué)明養(yǎng)這么大了,大家都想學(xué)明回去看看,都想你們把戶口遷到熬溪去。

彭文貴二叔說話時,哥哥一直在悄悄看我。他慌亂而迷離的眼神,看得出激動和不安。激動的是他有了丟失18年的弟弟,不安的是這個弟弟會不會認(rèn)他。

娘說,我沒什么意見,看學(xué)明的。學(xué)明同意就去,學(xué)明不同意,就不去。

娘話沒說完,我就斬釘截鐵,冷冷兩字:不去!

二叔說,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你娘和妹妹?她們都去。

我搖頭,不是,就是不想去!

哥哥說,二老,你放心,我和你嫂子會對娘和妹妹好,不會讓娘和妹妹受苦。

我冷笑,不會受苦?受得還少嗎?不去!

我嘴上只這幾個字,心里卻有很多話:18年了,我們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你們哪個來找過我?哪個想過接我回家?現(xiàn)在,我長大成人了,可以自食其力了,你們假惺惺的來接我,我會去嗎?還有,我自己對我娘和妹妹都這個樣,你們會對我娘和妹妹好?鬼才信!

哥哥和二叔,就這樣被我冷冷的打發(fā)走了。

我對那個老家,對那個老家所有的人,都充滿了怨恨。我不需要他們這時候來獻(xiàn)殷勤。18年了,離開老家,我還不是照樣活了下來嗎?

哥哥和二叔踏著夕陽離開時,夕陽的余暉,撒給我的不是秋天的的炎熱,而是冬天的悲涼。

那條從家門前穿過一片油茶林的泥土路,就此定格了哥哥和二叔有些失落和傷感的背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哥哥和二叔的背影,特別是哥哥的背影。那條紅壤的泥土路,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條臍帶,連著我和哥哥,連著我和老家——那個我一歲不到就離開了的故鄉(xiāng)。

我開始想象我的那個老家、那個故鄉(xiāng),想象哥哥住的木屋,想象我出生的那間房,想象寨子上的那些從未謀面的親戚。那都會是什么樣呢?

我對故鄉(xiāng)的情感,不知不覺開始生根、發(fā)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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