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與性愛,是兩具肉身凡胎所能彼此施予的最大善意,靜靜地感受這種善意,就能體會到生而為人的種種美好。
《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作者道格拉斯·亞當斯談到人生的理想境界:躺在海灘上,左邊是50個不同種族的美女,右邊還有50個專家。這些專家們研究的課題是,如何讓這50個美女把我伺候得更舒服。
我覺得還不算理想,需要進一步完善:增加50個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特一級的廚師,為我制作他們最拿手的美味;再來50個按摩大師,分屬中式、泰式、日式諸多流派,一個負責我的頭部,一個負責我的耳朵,一個負責我的后背,一個負責我的腳丫子……50個大約可以把我瓜分完畢。想到這里,我不覺點頭稱善,OK,做人不能太貪心,這樣就可以了。
當然,殘酷的現實是這樣的,我只能去街邊的那個小小的按摩診所。按摩師傅來自山東的淄博,說話口音很有趣,把“re念成le”。他說:“今天真熱啊?!甭犉饋砭褪牵骸敖裉煺鏄钒 !卑吹街型?,他會問:“你樂不樂?”我點頭:“樂。”他就去把吊扇打開,嘩啦啦地在頭頂轉。于是我就不“樂”了。
躺在按摩床上,最適合懷想往事。譬如,我想起了有個女孩子對我說:“我去上按摩課了?!蔽覇枺骸澳阋霭茨??”她說:“嗯,只做你一個人的,我是專門為你去學的。”坦白地說,按摩是一門藝術,沒天分的人真是做不來的。不幸的是,她沒什么天分。我好想問:你學的是分筋錯骨手還是九陰白骨爪?但我認為,這是一次最美妙的示愛,想起來仍然怦然心動。
我是多么熱愛按摩啊。大約人類歷史上,還沒有哪個高人寫過《按摩頌》吧,那么,請允許我當一個歌頌按摩的先驅。
我愛我的身體。但我討厭身體的病痛。感謝按摩,改變了我這錯誤的觀念。我愛我的頸椎痛,我愛我的肩周疲勞,我愛我的頭昏腦漲。當一雙巧手時輕時重地揉捏著病痛部位的時候,雖齜牙咧嘴,貌似痛苦,實則在心中暗爽。那些無傷無病的區(qū)域,按摩上去,感覺也就是平平,唯獨身體的災區(qū),平時格外受力負重,鞠躬盡瘁,不乏怨言,一旦得到了救濟,便如久旱逢甘霖,簡直能聽得到它們在山呼萬歲,謝主隆恩。
我尤其喜歡自脊背傳達到全身的那種麻酥酥的快感。納博科夫——就是寫《洛麗塔》的那個家伙——對此亦有同感:“雖然讀書時用的是頭腦,可真正領略藝術帶來的欣悅的部位卻在兩塊肩胛骨之間??梢钥隙ǖ卣f,那背脊的微微震顫是人類發(fā)展純藝術、純科學過程中所達到的最高的情感宣泄形式。讓我們崇拜自己的脊椎和脊椎的興奮吧。”
列位看官,行文至此,我想提醒一下你們,切勿在電腦前面呆坐,請體驗一下脊椎的興奮吧。把手伸到后背,用中指揉按一下兩塊肩胛骨之間的部位,或者,兩臂和頭部盡量往后伸展,擠壓一下上述部位,感受那“微微震顫”,我保證你會懂得何謂“痛并快樂著”。當然,自我按摩的快感大打折扣,如同自瀆一般,難免乏味。
按摩與性愛,是兩具肉身凡胎所能彼此施予的最大善意,靜靜地感受這種善意,就能體會到生而為人的種種美好。從進化與文明的角度看,按摩還要高于性愛。自然界中的動物都通曉性愛之道,因為非此不足以繁衍生息,但唯有智力上最接近人類的猴子才懂得享受按摩之樂。去動物園的猴山那里觀摩一下就知道。當然,那只是一種最低等次的按摩,或者說,只能算是撫摩。唯有人類發(fā)現了所謂的經絡與穴位,這些經絡與穴位又是對應著何種器官,最適合以何種手法與何種力度進行刺激,才能消乏祛病,強身健體。每次看到按摩診所里懸掛的人體經絡與穴位圖,我都忍不住在心中贊嘆:這是怎樣的智慧,這是怎樣的神妙,這是怎樣的“奇技淫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