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展對她很好,她撒謊腹部的刀疤是因為闌尾炎手術,他從未生疑。她很高興他把她姣好的容貌和內斂的個性視為她的長板,這說明她也有自己的價值,這正是她開始全新生活的好時候。
婚后的生活,余珍珍開始進入角色。鐘展做每一個決定都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大到在哪里租房子,小到一只花瓶的擺放。她慢慢覺出生活踏踏實實的安定,終于不用再那么卑微地愛一個人,這可真好。
懷孕七個月,有一天余珍珍去衛(wèi)生間時,忽然發(fā)現(xiàn)出血。到醫(yī)院一檢查,宮頸癌。
晴天霹靂。
醫(yī)生的意見是先把孩子剖出來,馬上治療母親。但是孩子肺沒有發(fā)育好,要放到溫箱里,打一種促進肺部發(fā)育的針,一針就是五千塊。他們根本就沒有錢治療孩子的同時治療母親。
余珍珍用手機在網(wǎng)上查,為什么會得宮頸癌?她看到有一條評論說,可能與過早發(fā)生性行為以及過多人流有關。
她不知道這個說法對不對,但是十六歲的那個深夜,恍如昨日。
“保孩子?!庇嗾湔湟凰查g做了決定。她想孽債總是需要償還的,雖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鐘展不同意,說孩子可以生下來扔到醫(yī)院里面,會有好心人收留。但是他要她活著。
兩個人爭執(zhí)不下,最后她決定向這個冰冷而生硬的世界求助。
他們來到同濟醫(yī)院外面的天橋上,余珍珍把衣服撩開露著大肚子,他們把病例攤在面前,兩個人低頭蹲在那兒哭。這個天橋上還有其他人求助,都是醫(yī)院出來的,城管不時會來驅逐,似乎對于生,也沒有抱什么希望。
傍晚,一個女孩路過,給了余珍珍一百元錢。當余珍珍說謝謝的時候,女孩聽出她們是老鄉(xiāng)。女孩拍了幾張照片,并將她的病例拍特寫,發(fā)微博募資。
女孩的幾個老鄉(xiāng)同學,第一時間轉發(fā)了這條微博。
大概兩個小時后,一個轉發(fā)它的少年接到父親的電話。
此刻,宋明朗和柯澤送兒子到武漢來讀大學,正坐在機場等待返程,剛剛刷新微博。
“你能去找找那個女人嗎?”宋明朗的聲音有些焦急。少年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樣。
宋明朗給兒子卡上轉了五萬元錢,讓他和同學先安排余珍珍住院。他叮囑兒子不要透露自己的情況。
“為什么?”少年問。
父親說:“人活著總要做點好事?!蹦赣H在一邊補充:“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他并不知道十四年前發(fā)生了多么驚天動地的事情。
當年他的父親想要做一項投資,母親堅決反對,兩人爭吵到鬧離婚。在分居的第四個月,父親在小鎮(zhèn)天橋下面的第二塊水泥板里,插了那朵玫瑰花。
兩年后父母和好,母親很快發(fā)現(xiàn)了余珍珍的存在。她待宋明朗打完電話準備去幽會,叫上堂兄堂弟將他堵在家里,親自開車來到余珍珍就讀的大學。
她像每一個捉奸的妻子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以為這就是最大的勝利,以為這就是最大快人心的結局。
直到后來他們得知女孩輟學、宮外孕手術,她家人與她斷絕關系,她母親去世時,她都只能遠遠地看一眼而入不得家門……宋明朗說,錯的是我,為什么卻要她承擔?
可是柯澤即便得知真相也已經(jīng)無法再去找她。去向一個小三道歉,與她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實在相悖。而宋明朗更加無法彌補,他越是想贖罪,越是對柯澤更深的背叛。
那個時候,七歲的兒子每天聽到父母吵架都會沉默地扯他的變形金剛,直到把它們摧毀成令人心驚肉跳的殘肢。只有當父母心平氣和時,他才會高興,會主動拉起爸爸媽媽的手,把它們疊在一起。
夫妻倆用了很久很久來邁過這道檻。最后宋明朗對柯澤說,如果這樣真的算是解了你的恨,那么就這樣吧。
他們的美滿,變成了世上最殘忍的交換。那個無辜的女孩像鞋里的一粒沙,走得越遠,磨得他們的良心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