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話劇團選擇改編法國作家、哲學家加繆的名作《卡利古拉》(Caligula )在香港上演,無論是內(nèi)容上還是票房上,都是向難度挑戰(zhàn)。劇中主角演出落力,劇本改編也恰到好處,欣賞指數(shù)很高,但回到最根本問題:究竟這位古羅馬帝國的第三任皇帝卡利古拉是否是一位哲學家?加繆筆下的卡利古拉是否真的和一般暴君不同?特別是只看過20 世紀70 年代經(jīng)典情色電影《暴帝卡利古拉》的觀眾,忽然要接受這是一位“哲人”,又是否可以?加繆被稱為存在主義者,但他本人十分抗拒這標簽,不愿與存在主義大師薩特齊名。這里我們自然也不能深究什么是存在主義,因為單是劇中“暴君為什么會變成暴君”這個問題,已賦予我們無限思考空間。
●存在主義的“荒誕英雄”
首先,我們必須明白關(guān)于卡利古拉其人其事的信史極少,史家對其暴虐的介紹也不一定可靠。加繆雖然是哲學大師,但他明白學院派哲學只是無聊的游戲,強調(diào)自己的哲學是從馬路、而不是書本得來,因此他只是通過卡利古拉借題發(fā)揮,不會像學究那樣,考據(jù)卡利古拉一言一行的文法用字。加繆把卡利古拉和其他典型暴君分開的依據(jù),主要包括下列各項理由:他失去妹妹后,發(fā)現(xiàn)了人生的局限,生命中出現(xiàn)了“指導思想”,即“追尋不可能捕捉的月光”(理想);他雖然是最高權(quán)力掌握者,卻沒有像一般帝王那樣盡力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威,反而經(jīng)常對權(quán)力本身進行反諷、意存藐視;他的暴政不是為了個人的享樂、沒有得到利益,只是為了追尋上述“理想”,貫徹其哲學理念;他甚至沒有一般帝王的權(quán)力欲,反而在有意無意間暗地里縱容叛徒策劃政變,好讓自己早日擁抱死亡。
存在主義并不易掌握,筆者自非哲人,但了解了上述特征,我們也可對其大綱略知一二。為了讓公眾理解什么是存在主義,香港話劇團舉辦了不少講座,其中黃國巨的介紹最深入淺出。引用他的原話,存在主義者相信“因為世界運作的方式滿足不了人的要求”,例如“我想生存,但世界要我死”,這就是他們眼中存在的荒誕。面對荒誕,黃認為人有三種選擇:自殺、精神自殺(即隨波逐流),以及“有意識的反抗”。對荒誕有意識反抗的人,就是“荒誕英雄”。黃綜合了他們的三個特征:(1)拒絕希望,強烈悲觀;(2)鄙視死亡;(3)對生命卻充滿熱情,行事有積極性。加繆筆下的卡利古拉,就是一個“荒誕英雄”。
●古羅馬君主都是哲學家?
然而,就算加繆對卡利古拉的描述屬實,類似案例也并不罕見。卡利古拉所屬的克勞迪王朝,四帝分別被稱為明君、昏君、暴君、魔君,似乎就都有當哲學家的潛質(zhì)。例如在卡利古拉被殺后繼位的尼祿,即著名小說《暴君焚城錄》的主角,其殘暴程度比前人更甚、恐怖名聲更響,但行事同樣有個人風格,甚至比卡利古拉更有性格。尼祿也有其“哲學理念”,像如此名句“無論男女,沒有一個人的身物是貞潔的,只是大部分人將自己的丑惡巧妙地掩飾而已”,充分反映了他對世事有一套個人見解。他早期也是明君,殺死母親(即卡利古拉的妹妹)后,則同樣對權(quán)威持戲謔態(tài)度,和卡利古拉一樣自稱神明(其實這是古羅馬的流行游戲),把寵愛的宮女封為大官,又公然閹割男性,并與之舉行婚禮。據(jù)說羅馬發(fā)生大火時,尼祿自彈自唱,以洞悉世情、知道生命不是永恒的藝術(shù)家自居。當然,他的焚城或有種種權(quán)力計算,但也可以說是他通過打破常規(guī)來證明上述“掩飾論”。要是尼祿純粹為了個人享樂,和劇中的卡利古拉一樣,他也可以更瘋狂、更以鞏固權(quán)力為人生目標。那尼祿是否也有成為另一種哲學家的潛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