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一月至四月中旬,胡適在美國紐約、費城等地游歷并做英語演講。是年二月六日,林徽因致信胡適,希望其能于二月底到費城演講。此封信便是林徽因為表答謝胡適到訪此處演講。
致胡適
一九二七年三月十五日
適之先生:
我真不知道怎樣謝謝你這次的visit(訪問)才好!星五那天我看你從早到晚不是說話便是演講真是辛苦極了。第二天一清早我想著你又在趕路到華京去,著實替你感著疲勞。希望你在華京從容一點,稍稍休息過來。
那天聽講的人都高興得了不得。那晚,飯后我自己只覺得有萬千的感觸。倒沒有向你道謝。要是道謝的話,“謝謝”兩字真是太輕了。不能達到我的感激。一個小小的教育會把你辛苦了足三天,真是!
你的來費給我好幾層的安慰,老實說當我寫信去請你來時,實在有些怕自己唐突,就是那天見了你之后也還有點不自在。但是你那老朋友的誠意溫語立刻把我put at ease(寬慰)了。
你那天所談的一切——宗教,人事,教育到政治——我全都忘不了的,尤其是“人事”;一切的事情我從前不明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楚了許多。就還有要說要問的,也就讓他們?nèi)?,不說不問了?!白屵^去的算過去的”這是志摩的一句現(xiàn)成話。
大概在你回國以前我不能到紐約來了,如果我再留美國一年的話,大約還有一年半我們才能再見了。適之先生,我祝你一切如意快樂和健康?;厝r看見朋友們替我問候,請你告訴志摩,我這三年來寂寞受夠了,失望也遇多了,現(xiàn)在倒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著自慰和滿足。告訴他我絕對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諒我從前的種種的不了解。但是路遠隔膜,誤會是所不免的,他也該原諒我。我昨天把他的舊信一一翻閱了,舊的志摩我現(xiàn)在真真透徹的明白了,但是過去的算過去,現(xiàn)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永遠紀念著。
如你所說的,經(jīng)驗是可寶貴的,但是有價值的經(jīng)驗全是苦痛換來的,我在這三年中真是得了不少的閱歷,但就也夠苦了。經(jīng)過了好些的變動,以環(huán)境和心理我是如你所說的老成了好些,換句話說便是會悟了。從青年的idealistic phase(理想主義階段)走到了成年的realistic phase(現(xiàn)實主義階段)。做人便這樣做罷。idealistic的夢停止了,也就可以醫(yī)好了許多vanity(虛榮)。這未始不是個好處。
照事實上看來我沒有什么不滿足的?,F(xiàn)在一時國內(nèi)要不能開始我的工作,我便留在國外繼續(xù)用一年功再說。有便請你再告訴志摩,他怕美國把我寵壞了,事實上倒不盡然,我在北京那一年的spoilt(慣壞了的)生活,用了三年的工夫才一點一點改過來,要說“spoilt”世界上沒有比中國更容易spoil人了,他自己也就該留心點。
通伯和夫人(陳源(西瀅)和凌叔華)為我道念,叔華女士若是有暇可否送我?guī)讖埛孔拥南嗥?,自房子修改以后我還沒有看見過,我和那房子的感情實是深長。旅居的夢魂常常繞著瓊塔雪池。她母親的院子里就有我無數(shù)的記憶,現(xiàn)在雖然已不堪回首,但是房主人們都是舊友,我極愿意有幾張影片留作紀念。
感情和理性可以說是反對的?,F(xiàn)在夜深,我不由得不又讓情感激動,便就無理的寫了這么長一封信,費你時間擾你精神。適之先生,我又得apologize(道歉)了?;貒院笕缬袡C會極閑暇的時候給我個把字吧,我眼看著還要充軍一年半,不由得不害怕呀。
胡太太為我問好,希望將來到北京時可以見著。就此祝你
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