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虛無縹緲的愛情之夢

二知道人在《紅樓夢說夢》中說：

《易》云：“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其三姐之謂與？至其相郎也，獨(dú)具只眼，物色于塵埃中，而自得快婿，豈亦因柳湘蓮偶為優(yōu)孟，有一種激昂慷慨之情，暗投其臭味與？迨既聘以劍，旋復(fù)見疑，舉平日之屈抑而不得伸者，一朝發(fā)之。茍非自劙其頸，不足以表白于天下。嗚呼！其劍已化龍耶？不然，何以有驚雷怒濤，奔騰于粉白黛綠之地也？雖噩夢，實正夢也。柳湘蓮披發(fā)入山，亦賴有鴛鴦劍斬其塵緣耳。

（《紅樓夢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5年1月版）

我們說尤三姐的愛情從一開始便播下了悲劇種子，她對愛情的追求是極為認(rèn)真的，但又是極為輕浮的，為什么這么說呢？一是她由于偶然的機(jī)會，在五年前看見了柳湘蓮扮演的小生，就鐵了心腸非他不嫁，這個決定是十分草率的。這是一時沖動產(chǎn)生的感情，是不會持久的；二是這次情竇初開只是她一廂情愿的事情，柳湘蓮在她面前還只是個虛無縹緲的影子，是她的一個半醒不醒的夢而已；此時琪官豈知有一個少女在與他夢繞魂牽？當(dāng)他避禍他鄉(xiāng)的時候，就更加蹤跡難尋了。

再者說，柳湘蓮浪跡天涯，使他像浮萍一樣漂泊不定，這就使他的意識也是飄忽不定的，一切都是逢場作戲；他把真實的人生也當(dāng)作唱戲了。那么對于愛情呢，當(dāng)然也像戲臺上一樣，海誓山盟的激情之后，是感情的當(dāng)即淡薄，像曾經(jīng)拂面的春風(fēng)一樣一去無蹤。

所以我們說尤三姐所愛非人。她的愛情是一杯自釀的苦酒，是自己種下而又自己采摘的一只苦果。

一廂情愿的愛情基礎(chǔ)是相當(dāng)薄弱的，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基礎(chǔ)。這樣的愛情成功的幾率幾乎等于零。不幸的是天真的尤三姐恰恰遭逢了一場這樣的愛情，這樣一場自導(dǎo)自演的悲劇。

而且這個事情竟是賈璉和薛蟠從中牽線斡旋的。賈璉、薛蟠何許人也？是兩個無惡不作的惡徒，是兩個最不可靠的人，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薦做冰，已殊覺可笑，而他們又是在逆旅相逢，此事便更加無根。尤其可惡的是賈璉，此前他已對柳湘璉作過這樣的評價：

你不知道這柳二郎，那樣一個標(biāo)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他都無情無義的。

然而明知其人“冷面冷心”，卻偏偏把自己的小姨介紹給他，賈璉內(nèi)心想的是什么呢？我們對這個紈绔子弟的內(nèi)心世界真是難以揣摩和理解，說他是故意把尤三姐推向深淵吧，似乎有些言過其實；說他是逢場作戲吧，似乎又不是，誰知他的肚里藏的是什么“牛黃狗寶”。然而確確實實的是他把尤三姐推向了絕境。

在這之前，當(dāng)尤二姐備了酒，特請她來到賈璉與尤二姐的住處，商討她的婚事的時候，她有一番聲淚俱下的表白，可以看作她愛情的宣言——

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禮要說，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從前丑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jié)去方好。但終身大事，一生至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進(jìn)不去，也白過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