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熟了，秋風吹得村北土嶺上的柿林一片赤紅，如群星閃爍。遠遠望去，蒼茫的云霧中，猶如有一條金龍在昂首長嘯。

這是袁家的柿林。

袁世凱要拉二姐一起去柿林中玩游戲，二姐說：“我是女孩兒，不能隨便走出家門。要去，你自己去吧。記住，千萬別和那些窮人家的孩子在一起。你是個少爺，將來是要做大事的，得養(yǎng)成文雅的舉止才好?！?/p>

他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說：“好二姐，我要到那里去看風景?！?/p>

袁世凱悄悄走出寨門，徑直向柿樹林走去，回頭望時，二姐還在寨墻上站著。他向她擺了擺手，沖向柿林。

柿林真大呀，像漫天烏云，半天看不到盡頭，腳下厚厚的樹葉散發(fā)出熏人的醋香——太多的柿子都發(fā)酵了。那些柿樹年輕茁壯、掛果正旺。不時有喜鵲、烏鴉、老鴰飛翔棲息在柿林中，唧唧喳喳叫。每到黃昏時，柿林下面的草地上，便散落著些爛柿子，蜜似的甜得人嘴饞。村中有拾柴火的少年，偶爾到柿林里來，撿到爛柿子吃了；他們望見袁世凱來，趕緊逃跑了。袁世凱喊他們停下，他們也不應聲。天黑時，他悻悻地折回家去。

袁家雇了一個鄰村的漢子，照看著柿子莫要讓人偷摘了去。漢子總在沒事兒時用草編一些好玩的東西，學著戲中的鳳冠、蟒袍扎一些東西，套在手指上，自個兒演，自個兒唱。他還會說古書，講野史。袁世凱慢慢和他混熟了。剛見面時，漢子總要恭敬地喊袁世凱四少爺，后來日子一長，禮也免了。他常常送給袁世凱一些草扎的鳳冠、蟒袍，讓他拿著玩耍。

這天，袁世凱拿著鳳冠、蟒袍，問這漢子：“啥叫朝廷和皇后？”

漢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就是天下人的頭兒呀！”他往四周瞄了一會兒，輕聲對袁世凱說，“你家二爺就是朝廷的官兒呀，你看他多威風?。≡圻@天底下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得聽朝廷的。他想吃啥，就能吃到啥，想干啥，就能干成啥。誰敢不聽，他就殺了誰?！?/p>

袁世凱問：“他敢打龍王不敢？”

漢子眉梢一揚，說：“敢呀！四少爺，你打龍王的事，傳得遠著呢，官會集上的王大掌柜都夸你哩。前兒個我上南頓俺姨家，俺姨還問你打龍王的事呢。說不定呀，你等到日后，要坐大位哩！”

袁世凱問：“咋坐？”

漢子說：“好坐，也不好坐，得有那個命才能坐。你要當朝廷，就得有文武大臣，文官給你出謀劃策，武官保護你，為你打仗。不好當，是因為天底下只有一個朝廷。誰當上朝廷，便可以隨便殺人。他當，就不能讓你當；你若當，就不能讓他當。自古道，一山不容二虎呀！”

袁世凱問：“那皇后是干啥的呢？”

漢子樂了，滿臉的皺紋都綻放出光亮，他隨口說道：“睡覺唄，你沒有見過人家娶媳婦嗎？老百姓娶一個就行了，有錢的就多娶幾個，皇帝就更多了?；屎笫撬睦掀蓬^，總共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八十一個老婆！想跟誰睡覺就跟誰睡覺。哪像我這老寡漢條子 老寡漢條子：豫東方言，鰥夫。條子，指男人。，好幾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娶上個老婆。咱家里太窮，娶不起，找不來。四少爺，世間有本事的人才多娶老婆??！”

漢子越說越高興，不禁顛三倒四地講起了前三皇后五帝，給袁世凱講起了秦始皇、劉邦，講起了李世民、趙匡胤，講起了朱元璋，越講越激動，仿佛他就是這些朝廷中的一個宰相、一個將軍。袁世凱聽著，跟著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了眼淚，隨著這個漢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滿臉都是樂顛顛的，眉飛色舞。

連著幾天，袁世凱一吃罷飯就跑出來，避開大人的眼，躲在柿林里聽漢子講故事。漢子的故事真多，一溜溜如奔騰的牛羊，一串串如閃亮的珍珠，令袁世凱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