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后,那兩名工作人員又把我?guī)У搅藮|京廣播電臺。他們夸獎我“有著動聽的聲線”,送我一件過冬的厚實外套,還帶我去餐廳吃飯。在那里,我遇見了一個美軍士兵和兩個澳大利亞士兵。據(jù)日本人說,這3個人也在做廣播,表現(xiàn)很好,也受到了相應(yīng)的禮遇。他們一一和我握手,卻將視線投向地面,像是不敢正視我。我明白他們心里想說什么:“哎,我的戰(zhàn)友啊!很抱歉我走出了這一步,我為自己感到羞愧。你可不要向我學習??!”
我多么希望他們不是今天的這個樣子啊!現(xiàn)在我終于弄懂了“鳥人”為什么幾乎每天都要單獨挑我出來受罰,他們是想將我培養(yǎng)為宣傳工具。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對我拳腳相加呢?因為我不是一名普通的戰(zhàn)俘,而是知名運動員。那個年代,運動員和電影明星一樣很受歡迎(今天的情況也差不多)。他們要讓我先受盡折磨,然后用安逸舒適的生活做誘餌以說服我配合他們的宣傳工作。和那三名士兵一樣,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與日本人合作以免受牢獄之災(zāi),享用美味佳肴。
如果我再次被允許讀自己寫的廣播稿,或者按照自己的意愿說話,我一定要抓住機會。但是,這一次日本情報人員要求我宣讀他們寫好的稿子。
我看了幾句廣播稿,簡直是顛倒是非、一派胡言!
“不,我不能讀這些!”
“但是你必須讀!”
“我是不會讀的。這些話根本不像是我說的。”我不應(yīng)該這樣說的,因為日本人會以為他們改幾個詞就會讓我滿意了。
我依然嚴詞拒絕道:“我絕不會讀的!”
他們的廣播稿是這樣寫的:
不論你信不信,我覺得我是幸運的,或者說是在不幸中走了好運。我是路易·贊佩里尼,今年27歲,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為什么說我是幸運的呢?因為我還活著,而且活得挺好……
他們走出了錄音室,聚在一起協(xié)商對策。我乘機偷偷拿起一份廣播稿塞進了口袋,希望沒人發(fā)現(xiàn)。協(xié)商完畢,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對我說:“因為你拒絕讀廣播稿,我想你只得回到集中營了?!?/p>
我想?難道他是在給我再三思考的機會嗎?
“不,我是堅決不會讀稿子的!”我再次拒絕。
我曾經(jīng)向一名軍官保證過我一定會效忠祖國、捍衛(wèi)祖國的尊嚴,日本人可以肆意懲罰我,但是他們不能動搖我的意志。喪失意志,我就徹底失去自我了。
我認識到盡管拒絕廣播會被送回集中營,但是這對我也許是件好事。因為我可能會被轉(zhuǎn)移到其他集中營,這樣我就可以遠離“鳥人”的魔爪了。
然而,讓我吃驚的是“鳥人”在我被轉(zhuǎn)移之前已經(jīng)離開了大森集中營,也許是因為我不配合廣播,他被懲罰了吧。1945年3月1日,我終于坐上火車被轉(zhuǎn)移到東京西北方向400千米的直江津集中營。
戰(zhàn)俘們在4-B營房的小院內(nèi)列隊接受檢閱,風雪蹂躪著大地,時間被無情地凍結(jié),終于集中營長官從一個錫制小屋里走了出來。
他不是別人,正是“鳥人”!
我驚出了冷汗,身子差點倒在旁邊獄友的身上。我的心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天??!為什么是這樣?這世上最殘忍的玩笑、這死亡之吻幾乎磨滅了我僅存的一絲斗志。我意識到根本無處可逃,只能任其宰割。
渡邊朝這邊走來并認出了我。他那黑色眼睛投出的光芒再次將我刺傷。我不敢看著那雙可怕的眼睛,也不敢回避。他露出了邪惡病態(tài)的笑容。似乎他早就知道我會在這里。
然而,我不能放棄希望,那不是我的風格!我要竭盡全力生存下來,從那一刻起直到被釋放回國,我真正領(lǐng)會了“永不屈服”的深刻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