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黛玉情之專
我們已經(jīng)知道,黛玉的前世乃是一棵絳珠仙草,因神瑛侍者的灌溉才得以活命。并在轉(zhuǎn)世為人之前,當(dāng)著警幻仙子之面發(fā)下誓言:要以終生之淚報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這便是“木石前盟”的來歷。
當(dāng)黛玉“拋父進京都”在榮國府落腳的時候,就發(fā)生了一件奇異的事情,“愚頑”的寶玉在審視了黛玉之后,便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從常人的眼光看,這純屬荒誕不經(jīng),兩人原本千里相隔,以前未曾謀面,怎么會相識呢?所以賈母才斥之為“胡說”。寶玉卻笑道:“雖然未曾見過她,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不可?!边@“遠別重逢”四字,便透露了“天機”,道出了他們原是舊相識,經(jīng)過一番生死輪回,雙雙下世為人。當(dāng)年在西方靈河三生石畔的朝夕相守的歲月,他們豈能忘掉?雖然那些依稀往事已成為前塵舊影,卻是永遠也不能忘懷的。寶玉的話,從表面上看雖屬不經(jīng)之談,然而那不被外人所知的事實確是千真萬確的。他人豈能知曉?作者在這個回目里沒有寫黛玉是否對寶玉也有“遠別相逢”的感覺,可是我們可以斷定,絳珠仙草即或為人,也不會忘掉以甘露灌溉她的神瑛侍者的,她怎么能不記得他呢?這里,只是作者的不寫之寫而已。
在賈府,這“木石”的相逢是頗具戲劇性的,銜玉而生的寶玉卻忽然向黛玉問道:“可也有玉沒有?”黛玉回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鳖D時,寶玉便發(fā)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便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這一摘一摔看似很簡單的動作,卻十分真切地揭示了寶玉的內(nèi)心世界:黛玉已在他的心目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了,比他生命之所系的玉還要重要。在這里他向人們宣示:為了黛玉,他可以不要生命!黛玉目睹了這一切,此時會作何感想呢?我們可以這樣猜想,黛玉一開始也可能認為這是一種怪異的舉動,但她也會深長思之:這瘋狂的舉動,難道不都是為了我嗎?只因為我沒有玉,他才摔玉的呀!這也是作者的不寫之寫。
就在這一刻,兩顆稚嫩的心靠近了,且彼此欣賞著。我們可以這樣說,只有彼此欣賞才會產(chǎn)生愛情,所謂一見鐘情者,就是愛情種子的初萌。對于寶黛二人來講,這既是前世的一種宿命,也是今生的一種機緣。此時在他們二人之間甚至談不上有了什么愛情,只是彼此吸引,互有好感而已,然而那顆不同尋常的種子便會頂破土殼,露出小小的嫩芽,向著大地長空微笑?;蛟S此時它并不知道破土的不易、生長的艱難。它天真無邪地笑著,讓人們關(guān)懷它,照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