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了。小學生們離開了自修室（studyhall），顯然斯蒂芬走在最后面。（可以看到斯蒂芬在寫study-hall的時候省略掉了連字符，這是他的代表性語言風格，通常省去復合詞中的連字符。）同樣，小說只告訴了我們斯蒂芬的認知，這符合斯蒂芬這個年紀的語言風格，以及他的身體狀態(tài)。之后語言的一大特色依舊是重復，以及運用簡單的詞匯：燈光黯淡（darkly lit）、燈火幽幽（darkly lit）、黑暗（dark）、幽暗（dark）；凜冽（cold）、寒冷（cold）、（寒冷）尤然（colder）、冷冽（cold）；夜氣（night）、夜色（night）、夜（night）、晚上（night）。當斯蒂芬坐在小教堂里禱告的時候，他除了寒冷和黑暗之外沒有感受到其他，而寒冷和黑暗也充斥在大理石教堂的裝飾中，顏色是“猶如夜色籠罩的大?！保╰he colourthe sea was at night），這是斯蒂芬作為一個孩子的聯(lián)想，是一個天真而費盡心思的表達（斯蒂芬說的并不是語法通順的the colour of the sea at night），同時也是一個醒目的表達。之所以斯蒂芬的個人經(jīng)歷引起的聯(lián)想僅限于一種顏色——夜晚的海是黑色的，或是一種接近于黑色的顏色——是因為他被寒冷的事物所包圍：從凜冽的夜氣到大理石，到夜晚的海，再到之后所描寫的大海的寒冷。這是一個解答內(nèi)心困惑的過程，之前斯蒂芬在思考政治和宇宙、學期和假期的節(jié)奏時經(jīng)歷了相似的過程。這是一個從這本小說的第一頁就開始記錄斯蒂芬的智力成長的過程，我們在小說中讀到了斯蒂芬在床上對溫度變化的感知，而這也是他多次感知觀察的開始，比如“當你尿床以后，床上首先有點熱，而后就會變得冰涼”。

為什么斯蒂芬的思緒會毫無征兆地與大海的意象交織起來，原因在倒數(shù)第二句中逐漸明晰：就像在斯蒂芬心中，火車會將他帶到家人身邊去過圣誕節(jié)，因而“火車”可以用來與“學期和假期”做類比一樣，斯蒂芬之所以將“大海”與“家”聯(lián)系在一起，是因為在斯蒂芬的想象中，與外界的寒冷和黑暗比起來，以及與抵擋住了茫茫黑色海域的寒冷和黑暗的海堤比起來，家是更讓人感到溫暖和安全的地方。當一個讓人放松的意象進入斯蒂芬的腦海時，斯蒂芬心中的詞匯也相應地改變了，他想到了火爐邊那能夠隨時帶來一杯香甜飲料的開水壺。

喬伊斯的寫作之高妙在于，大多數(shù)讀者通常察覺不到他處理詞語時的微妙和敏銳，讀者通常直接領(lǐng)悟到的是喬伊斯所描述的孩童激烈的情緒和身體反應。在后期作品中，喬伊斯因他獨特的文體而獲得引人矚目的成就，而同時，喬伊斯在選取合適的詞匯去進行文學表達中所展現(xiàn)出的穩(wěn)健與自信也幾乎未曾離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