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特別害怕得厭食癥。因為青少年雜志里有一篇文章,文章里附著一些憔悴不堪的瘦弱女孩的照片,她們雙手疊放著。“憔悴不堪”聽起來很恐怖:不但饑餓,還憂傷,又瘦骨嶙峋。可每次在鏡子里看自己的時候,七十斤的身體看起來總像個胖女孩。如果你的情況太嚴重了,就必須得去醫(yī)院,遠離父母。這篇文章中說,厭食癥是全國范圍內(nèi)的流行病,就像流感,或者吃JackintheBox漢堡時染上的大腸桿菌。所以我坐在廚房桌臺前,吃著晚餐,祈禱自己不是下一個感染者。我母親一遍又一遍地試圖解釋,厭食癥不是一夜之間得上的。
我有那種感覺嗎?有不想吃飯嗎?我在想。
不。我很愛吃。
為什么不愛吃呢?到目前為止,我的食譜里只有有機漢堡排、菠菜奶酪餡意式水餃(我管它叫青草水餃),還有我爸做的老鼠或者手槍形狀的烤薄餅。別人告訴我,吃,真正地吃,是唯一一個讓自己變得壯實、強大、聰明的途徑。
因為我長得弱小,太弱小。即使我最喜歡的食物是這些:多力多茲薯片、牛排、莎莉磅餅(最好是只解凍一半的)、史都華法式面包紅腸披薩。愛爾蘭保姆做的肉餡的土豆餡餅,和大團大團的鵝肝醬,我喜歡用手抓起來當零食吃。我媽不承認她讓我吃過生漢堡肉,然后喝一杯醋。但是我知道,這些我都干過,因為我都想嘗嘗。
我出生的時候是個胖嬰兒――11磅重(這數(shù)字我倒是覺得蠻輕的)。我有三層下巴,坐在嬰兒車里,肚子都大到往一邊掉。我從來沒爬過,都是滾,這是個預(yù)兆,預(yù)示著我會對大部分運動都比較抵觸。我進幼兒園的時候,是一個小小的、膚色健康的可人兒。我記得那時候我會花幾小時的時間對著鏡子看,驚嘆于自己的形象:胯骨鮮明的線條,腿上軟軟的汗毛,還有柔軟的金色馬尾。我到現(xiàn)在還嫉妒八歲時的自己,能自信地穿著法式比基尼,站在墨西哥海灘上,然后去吃烤玉米片,喝可樂。
可是八年級的暑假,我的月經(jīng)初潮來臨了。我和我爸在鄉(xiāng)間散步時,我突然感覺大腿內(nèi)側(cè)癢癢的,低頭一看,有淡淡的血跡正向我的短襪延伸。
“爸爸?”我小聲說。
他眼里泛起了淚花。“啊,”他說,“在俾格米文化。里,你這時候都要開始生孩子了。”
他給我母親打了電話。原本在外面辦事的她跑回了家,帶著一盒衛(wèi)生巾和一個意大利肉丸餡的地鐵三明治。
我很快就重了三十磅。高中生活本來就不容易,對我來說,所有睡衣上衣還都變成了露臍裝。但是我就是變了,體形突然間從瘦小變成了橡皮糖熊。我不算肥胖,但是一個高三生告訴我,我看起來“像個戴著帽子的保齡球”。我媽說,荷爾蒙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為了穩(wěn)定強迫性神經(jīng)官能癥而吃的藥。這一切都很陌生,感覺也很遙遠。
就在這一年,我成了素食主義者。是因為對狗的熱愛,也是因為在去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群島的家庭旅行中,一頭奶牛對我眨了眨眼。理智地講,我知道那頭奶??赡苤皇窍氩粍油染挖s走眼簾上的一只蒼蠅。但是那個眨眼,就像是不可辯駁的征兆,喚醒了我內(nèi)心的什么東西――一種對傷害其他生命時對它們的苦痛視而不見的恐懼。
我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十年,時不時當一段時間的素食主義者,然后又怪自己。我十七歲的時候,開了一場素食派對,甚至還被《紐約時報》時尚版報道了――標題是《年輕人嘎嘣脆的菜單!》――食物是一家叫素食城的餐廳提供的,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穿著我祖母的迪奧女裝,堅決不穿鞋子(皮質(zhì)是絕對不能出現(xiàn)的),向記者解釋道,我不怎么關(guān)心伊拉克戰(zhàn)爭,但我為我們國家對屠牛的漠視態(tài)度感到非常苦惱。
我的素食主義傾向雖然是由深層的道德原因開始的,卻很快轉(zhuǎn)化成了瘦不下來的進食障礙。我從沒把吃素食當成節(jié)食減肥餐,但它確實讓我曾經(jīng)摯愛的食物世界縮水了――我感覺如果沒有限制的話,我會瘋掉的,我會變得像那個喝掉一片海卻仍然感覺口渴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