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六月九號,幾個小時前
所有人都醉了,有些我想也并不那么真實。
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直接坐一花盆上。記不清是不是還有花,被我這摧花大盜蹂躪了,不是仙人掌?;ㄅ璺旁诖斑?,我也坐在窗邊。餐廳在二樓,往后翻個筋斗就栽下去。這需要童子功。我接連不斷地用右爪胡嚕頭發(fā)。頭發(fā)該剪了,可是那個固定的剪發(fā)師傅回老家割麥子去了?;蛘邠Q一個剪發(fā)師傅也行,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好。
有人走到花盆這兒蹲下來跟我講話。罵了我一通,我無所謂啊。如果我喝多了就讓那些罵我的貨去吃屎算了。過來一個叫騰騰的女的,跟我提我前男友。還有人在旁邊聽著,我想,跟你們丫有屁關系啊……騰騰喋喋不休,以我七十歲的目光看過去,兩片嘴唇像魚嘴一樣一開一關。事實上,隨便,說什么都行。我甚至懷疑騰騰是個同性戀。
我又重新去了趟衛(wèi)生間,我想遠離這兩片嘴唇。女衛(wèi)生間被反鎖上了,梆梆梆梆梆梆我敲了六下門,不多不少,正好六下。門開了,爬出來一男的。這是女衛(wèi)生間。我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沖了一把臉,衛(wèi)生間外面有個把臉喝得通紅的男的一直在掀一個姑娘的裙子。她穿了裙子就是讓人掀的,我一點兒都不同情。
我重新回到餐廳,坐到椅背上,騰騰追過來還要跟我喝酒,以及說那么些個事兒。不過很快就有人起立了,彼此分手,我非常不高興看見的是,他們甚至還在依依惜別。
后來要多巧就有多巧,我剛滾到樓下,大街正好飛來一輛出租車就被我攔下了。打開車門,我從來都坐在右后側。接著把身體整個兒滑下來,可以說是想睡一會兒。司機從反光鏡里看我,說去哪兒,我說了去哪兒。車速漸次加快,從車窗里我看到有人還在拉拉扯扯,就是剛才那幾坨,他們或者去唱歌或者去吃冰淇淋。或者,肯定還會有第三個選擇。已經是后半夜了,餐廳在使館區(qū),使館區(qū)人煙稀少,像是某個在地圖上無法被標記的小國??墒呛芸欤嚲烷_到了三里屯,重新星光閃閃起來,夜空折射著無數光暈,顯得喧囂不已。兩邊的灌木向身后飛速移動,前面的路變得越來越窄,愿意的話,就能通到天上……
我想睡一會兒可是并沒有睡著,一度以為自己喝多了,事實上還是清醒得很。我記起幾個小時前,我剛來那個餐廳的時候,司機走錯了路,我想罵人;后來又找不開錢,他繞了半個北京城去破錢,當時我已經開始罵人了。
這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現在,深夜,空氣格外純凈,剛剛下過一場雨,地上的一處處水洼,泛著亮光……
汽車掠過一群青年男女身邊,他們都是混三里屯的,無疑。有個人在街上用腳踢一個空的可樂罐子。我的車飛過去的時候他肯定罵罵咧咧了。不過很快他們就后退到無限遠的地方,我想再也看不到了……
天空中有月亮,散發(fā)著淡漠微弱的光澤。這叫我啞口無言。對于自己置身其中的這座巨大宇宙,除了表現深深的驚訝之外,我愿意報以巨大的冷漠。雖然這不是宇宙,僅僅是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兒。
到家的時候口渴難耐,我喝了很多水。那些水在身體里左搖右晃,咣當有聲。喝了水,我開始有點兒餓了,之前在餐廳撥弄著一盤米粉,騰騰在我身邊講話我一口都吃不下去。而現在,半夜,我竟然,餓了!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我不能再吃了,我應該去睡覺。我只能關上冰箱的門,摘掉隱形眼鏡之后,屈膝蹲在衛(wèi)生間里,靠著雪白的瓷磚。手機上還有幾個未接來電,我想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是的。這是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