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千古事,甘苦寸心知。如果用心去體會,有靜心、有耐心,心思自然會細膩。
張中行先生在《書屋》只發(fā)過兩篇文章:一篇是《談?wù)勚茏魅说奈恼隆?,發(fā)表在《書屋》1996年第4期;另一篇是《多信自己少信別人》,發(fā)表在《書屋》1997年第6期。兩篇都是好文章。第一篇文章是為鐘叔河先生所編的四卷《周作人文選》寫的序(在我看來,鐘氏所編的這套文選是目前最好的周氏選本。該選本共選文706篇,差不多是周氏一生作文總篇數(shù)的1/4。字數(shù)近170萬,則約為其總字數(shù)的30%。選的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條,那就是選家認為的文章之美)。張先生是個聰明人,在序文的開頭就說,他這篇序文可能會讓“有些不如此想的人聽了看了會皺眉”。為什么?張中行和鐘叔河一樣,認為對待周氏可以“人歸人,文歸文”,有些人并不認為如此。事情果然如其所料,雜志印出來后剛剛將樣刊送到上面,就接到了上面的指示——這期雜志暫緩發(fā)行。為什么?因為《書屋》所配的照片,也就是周作人本人的照片,占了版面的四分之一,尺寸太大,太突出。怎么辦?要發(fā)行,只能拿掉周氏的照片,將那一頁重排重印。于是,我只好跑到廠里,請工人師傅連夜加班,印好后又打開雜志,一本一本地撕掉那頁——那頁配有照片的,再一本一本地貼上那頁——那頁沒有照片的。一連好幾天,我累得個半死,才將這事處理完畢,雜志總算如期發(fā)行。其實,我在那一期所編發(fā)的文章之中,關(guān)于為人為文的文字,前后呼應(yīng)的還真不少,如丁東所寫的《逢場作戲的悲哀》,舒蕪所寫的《楊榮國教授》,洪丕謨所寫的《大膽女作家蘇青》,謝泳所寫的《吳晗的悲劇》等。我那一期的《書屋絮語》寫得好像也有預(yù)感:
一期雜志編完了,站起來,吐口氣,伸伸懶腰,抽支煙,隨著了結(jié)事務(wù)的輕松,心靈深處浮上來的便是幾分隱約的遺憾。
這遺憾旁人也許看不出來,即使雜志印出來了,旁人也還是看不出來,你自己卻是清晰地感覺到了它的存在和它那面帶善意的嘲笑:怎么樣?你能拿我怎么樣?確實,你不能拿它怎么樣,因為這個時候的你已經(jīng)頗有些力不從心。
當(dāng)然,你會在下一期里,盡心盡力地去進行彌補,結(jié)果卻又往往是先前的遺憾彌補了,新的遺憾又冒了出來。它還是那么固執(zhí)地使你感覺到它的存在和它那面帶善意的嘲笑。于是,你又在下一期里開始新一輪的彌補。
這隱隱約約的幾分遺憾居然使你與過去的工作不能那么輕易分手。它總使你感覺不安,認為完成了的工作中還有未曾實現(xiàn)的東西。而未曾實現(xiàn)的東西里又有著那么多迷人的誘惑。
如果沒有了這幾分遺憾,那情形又會怎么樣呢?
那情形一定非??尚Γ悄右嚯y免夜郎自大。
那才是真正的遺憾吧?是的,那才是真正的遺憾呢!
你說呢?
也只能是這樣想了。不這樣想還能如何?關(guān)于周作人的問題,后來我與胡真先生還曾打過一番交道。關(guān)于這番打交道的過程,也曾寫過一點文字,題目就叫《胡真先生》:
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要為他寫一點文字,不是因為他是領(lǐng)導(dǎo),而是因為編《書屋》時常接到他的電話,表達他讀《書屋》的看法(有的時候甚至是寫信放到我樓下的信箱),雖然他的那些看法并非是我能同意的(我認為他有點左,思想也是比較舊),雖然那個時候的他已是一個退休很久早不在位的局長。
我想我還是敬重他的,只憑他在他的任內(nèi)所提出的那個口號,我想我就敬重他。他所提的口號是,“立足湖南,面向全國,走向世界”。出版如果真的能這樣,尤其是一個地方的出版,那境界就不一樣了,何況他提的那個時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那時各省的出版重心大都真的還在地方,缺乏全國和世界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