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培恒先生(3)

平生風義兼師友 作者:楊奎松 易中天 陳平原


后來的事情越來越令人明白,當年這些文章之所以受到稱贊,不管作者是有意迎合還是偶合上心,但同正在醞釀中的“文革”都大有關(guān)聯(lián)。批判資產(chǎn)階級法權(quán),是“文革”的理論基礎(chǔ),這在大人物最后的系列指示中表述得十分明白;批判讓步政策,已為后來批判清官海瑞張本;批判形象思維則為批判所謂文藝黑線準備了條件。章先生論清末譴責小說的文章,則立論為革命思想勃興之后,仍寄望改良的譴責小說已不再代表進步思潮,這大約在某一側(cè)面暗合于大人物不斷革命的思想吧。在那個時代氛圍下,一個學者,尤其是曾受眷顧的學者,要完全不沾政治的旋渦恐怕很難生存,能夠不“干進而務入”,已是難能可貴了。

大約在1965年下半年,文藝界、理論界批判接連不斷,批蘇聯(lián)的“修正主義”文藝,如《第四十一》、《士兵的頌歌》、《雁南飛》等;批國內(nèi)的一批影片,如《早春二月》、《北國江南》;批“合二而一”,批“時代精神會合論”,批“讓步政策”,一時山雨欲來。所以,仿效上海市的寫作組,高等院校也是“寫作組”成風。時任復旦大學黨委宣傳部長的徐震,原是中文系總支書記,便在中文系找了幾位教師,搭了一個班子,要寫大批判文章,叫作“投入戰(zhàn)斗”。章培恒先生和我都在其中。那時我便發(fā)現(xiàn),他對此事并不熱心,偶爾分配一個題目,寫成發(fā)表,就用稿費買些他以為有價值的書送給大家。我手頭至今保存的一部《中國歷代哲學文選》便是那時承他所贈。這個寫作組為時甚短,“文革”風起,徐震便被校黨委拋出,成了“牛鬼蛇神”,寫作組自然也就星散了。

“文革”中,上海市寫作組及其外圍寫作班子網(wǎng)羅各高校教師甚多。鮑正鵠先生在世時曾問我,如果我當時還在上海,會不會也卷到“石一歌”之類的寫作組里去?那時正好一位名人矢口否認他曾是上海市寫作組成員,鬧得沸沸揚揚。我說,除非他們不找我,若要找,以當時的認知,恐怕難以拒絕。我只是因為離開了上海,脫離了那個一統(tǒng)的議論環(huán)境,才能聽到對上海幫的種種指責與對“文革”的各種不同輿論。有了比較,才有新的思考。鮑先生認為我說的是實話。而章先生當時身在上海,好像也沒有聽說他曾參加到哪個寫作組去,同是受過大人物稱贊的胡錫濤君,就由上海寫作組到《紅旗》雜志,一路升遷去了。

章先生最愉快的時期,應當是在“文革”之后,雖然仍有許多情感的煎熬,但相對寬松的學術(shù)環(huán)境,使他能夠較為自由完整地表達自己在古典文學領(lǐng)域的學術(shù)觀點。這時的他,有一種“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的緊迫感,總覺得要做的事情很多,而做事的時間甚少。他塵封了20來年的《洪昇年譜》終于出版了,得到了很高的評價,而大家還在討論要“重寫文學史”的時候,由他和駱玉明教授主編的復旦版《中國文學史》已經(jīng)出版。這部文學史也得到了學界的普遍好評。他曾問及我的看法,我不曾隱諱,說我覺得導論部分提出的看法極有價值,但全書未能一以貫之,而且這種“大兵團”修史的辦法并非上策,因為作者既夥,難免參差,還是為獨斷之學、成一家之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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