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評論說約翰·歐文是一個很難定性的作家,但就我而言,從某種意義上說,此人又是最容易被指認的一個作家。毋庸置疑,像約翰·歐文這樣的作家,只能是一個美國人,他的那一系列迷人的作品,只能在美國文學中出現(xiàn)。就好比,我們很難想象馮內(nèi)古特或者 J.D.塞林格這等美式的重量級人物會誕生在俄羅斯一樣,我們也無法想象曹雪芹會誕生在美利堅。的確,20世紀 60年代以降,美國文學中奇峰迭起的這一路小說,已經(jīng)成為美式文化的一個特產(chǎn),那種“冷幽默”與“熱悲傷”,除了美國人,其他族類是萬萬搞不出來的。在這一路小說中,天才的 J.D.塞林格大約更虛無一些,所以“冷”多于“熱”,而馮內(nèi)古特更玩世一些,不遁世,但也不入世。到了約翰·歐文,則更加好萊塢化了一些——用無數(shù)哀愁來建構一個不失積極與樂觀的美國夢。果然,約翰·歐文也的確深受好萊塢的青睞。這除了得益于歐文作品中那種不同于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等先鋒實驗寫作的“傳統(tǒng)”氣質,更是因了其作品中“哀而不傷”的調調,恰好符合好萊塢那種長盛不衰并且永遠有效的主旋律。在這個意義上,歐文這個出色的家伙,比他的其他美國嚴肅文學同行更受好萊塢熱捧,就是可以被理解的了。他的多部作品被改編成了電影,其中《蘋果酒屋的法則》更是一舉拿下了奧斯卡金像獎改編劇本獎,使他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獲取此項奧斯卡金像獎的嚴肅作家。
如果以好萊塢的眼光為標準,這本《新罕布什爾旅館》同樣不失為一部電影的絕佳文學腳本。這是關于美國新罕布什爾州一個家庭三代人經(jīng)營旅館的悲喜劇,爺爺巴布是個沒什么成就的中學足球教練,讀哈佛的爸爸溫斯洛在旅館打工時邂逅媽媽瑪麗,之后以閃電的速度一連生了五個小孩,大兒子弗蘭克是熱愛制作動物標本的同性戀,大女兒弗蘭妮暗戀強暴她的學長,二兒子約翰是個有戀姐情結的健身狂,小女兒莉莉是個夢想著要長大的侏儒,小兒子蛋蛋有選擇性重聽,家中寵物是只固執(zhí)的笨熊和一頭臭得要命的老狗。這一大家子人經(jīng)歷過種種驚險和奇怪的遭遇,卻始終沒有放棄對理想、對家庭、對愛的熱情和追尋。
——這,難道不是一個典型的好萊塢式的美國夢嗎?
但是且慢,在滿足了好萊塢式的審美的同時,約翰·歐文終究還是這個時代活著的美國杰出小說家之一。和他所有的佳作一樣,在《新罕布什爾旅館》這部長篇中,歐文依舊展現(xiàn)了許多小說家同行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寫作高度。他用文字,雄辯地證明了,小說藝術那種無法以電影鏡頭取代的魅力。
看看在這部小說中他是如何開頭的吧:“父親買熊那年夏天,我們都還沒有出生——甚至連個影都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