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也就是我在芝加哥旅行的時候,有天夜里走出酒店散步,市中心繁華地段在晚上仍然人潮如織。我望著密歇根大街上的燈火,以及映滿了燈火的芝加哥河,不由得在橋上停下了腳步,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頗像廣州的珠江夜景。
我也就想起了幾年前那個百無聊賴的夏天,我們也是散步,無聊到去坐珠江的夜游船,空蕩蕩的船艙,日光燈慘白而透亮,活像一個年老色衰的妓女,嘩啦一下脫光了衣服,不給一絲想象的余地,叫人欲望盡失。還好S很體貼地給我剝紅毛丹吃,吃掉整整一大袋,從前我沒吃過,聽說是野荔枝。
距離珠江夜游一年后的某個夜晚,我們拿著免費贈票去中山紀念堂聽歌手小娟的現(xiàn)場演唱會,明明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在,可我一點兒都顧不上了,小娟的歌聲竟然就這么令我潸然淚下。所以如今一聽到那首《走在雨中》,就想起S,想起歌詞里唱到的:
往事
說不盡
就像山一樣高
好像海一樣深
甜蜜迤邐
彩虹般美麗往事
說不盡
我也不明白,其實我也才淺淺二十幾年閱歷而已,何以至于這樣淚下。大約只是落寞,想起了這一生我們以為的很多事,也就是我們的“以為”而已,不過如此。
剩下的,只有廣州夏季的暑溽,連同一些細節(jié)碎片,向我印證那樣一段日子真實存在過。綿密潮濕的炎熱,曬得人快要融化的大太陽底下,我和S心煩氣躁地在鬧市區(qū)一家菜館吃了叉燒飯,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掉;結賬的時候價格小貴,S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賬單,仔仔細細地計算價錢有沒有出錯,還動用了手指。吃完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走很長一段路去公交車站,坐上公交車之后我真的差一點兒就睡過去了。
再沒有什么能比公交車更讓人感覺生活窘迫了:汗流浹背氣味雜陳的公交車,塞著一廂陌生人,面目皆相似且模糊,種種生活不易都明白無故地寫在臉上。那種凝固的、結結實實的、揮之不去的疲憊與麻木,令人感覺可怕。
我們下車后,又走了很長一段路,進了小區(qū)院子,爬完長長的樓梯,才回到家中。頹坐在沙發(fā)上,屋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悶熱,可能是因為心情煩躁,我拿接下來的一下午時間都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年我抑郁癥很重,茫然得像無頭蒼蠅,一次次從老家飛去廣州,急于將自己交付出去,幾近無理偏執(zhí)。先是蠻橫闖上舞臺,演足一個犧牲者的戲份,再攢足了怨氣,最后一股腦地撒給對方,跳下舞臺就走,留下張口結舌的舞伴和莫名其妙的觀眾。萬般自我否定之下的生活,真是再沒有比那更絕望的了。
又失眠。有時候掙扎到凌晨四五點還睡不著,S正酣夢,我便一個人走上陽臺,看著好不容易稍微清冷了一下的廣州城。天怎么也黑不透,那種不徹底的黑暗,混沌至萬念俱灰。
有時候又是一個人沖出去。12月的廣州在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頂著大風繞著大橋走一大圈。星海音樂廳燈火熒熒,門前總有流浪歌手坐在音箱上彈吉他,高聲歌唱。氣喘吁吁地沖回家來,悶聲不吭,和衣就睡。
硬板床上被子很薄,冷得我瑟瑟發(fā)抖,床單經(jīng)久不洗,氣味復雜,我枕著那種擠公交車一般的落魄和無助感,想念老家,閉眼滲出淚來。S苦悶而無奈地看著我,無法理解,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