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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本該歌舞升平的大年初一上午,我爸媽的戰(zhàn)爭迅速升級,最后,媽媽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帶著我出了門。
我們先是去了外婆家。我呆頭呆腦地坐在外婆的床上吃東西,完全不知道我媽和我外婆在談什么。沒等我手里的東西吃完,我媽和我外婆也吵起來了。她們一邊吵,媽媽一邊把剛剛攤開的行李又收拾了起來,然后,她又一手拉著我,氣呼呼地走出了外婆家。
即使我當(dāng)時那么蠢傻,也能明白我們的處境:我媽沒處去了。她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家就是外婆家。那個年代不興投奔閨蜜,大家都太忙了,沒空兒發(fā)展可以談人生的友誼。再說即使有閨蜜,大過年的,我媽還拖著一個5歲的我,去誰家顯然都不合適。
我媽帶我徘徊了一會兒,最后,帶著我來到一個招待所前面。
在1981年的小城,全城只有一個招待所,如果沒記錯,它是在江邊。因為我記得,那天晚上,我能聽得到江上輪船一聲一聲的低鳴。
那個白天是怎么過的我完全空白,理論上,作為新年的第一天,那天街上應(yīng)該很熱鬧,鞭炮聲此起彼伏,街上充滿了暖色調(diào)。人們來來往往,嘴里說著吉利話。大喇叭響著,播放各種正能量的歌曲。整個世界應(yīng)該是活色生香的,但我的記憶里,那個白天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記得晚上,很晚的時候,媽媽還拉著我走在街上,真的已經(jīng)很晚了,再加上過年的緣故,路上沒什么攤子。走了很久,才看到前面有一處燈光融融,是一個水果攤。幾個年輕人坐在燈光下,一邊抽煙,一邊打牌,一邊說笑,似乎都無心管那個攤子。
我說我想吃雪梨。
我媽走過去問價。媽媽是個很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的人,在她的一生中,我無數(shù)次見到她與各種小攤小販相談甚歡,買一件不足十元的東西都能聊到彼此的籍貫、家中的飲食、身體的隱疾、未婚或未娶的子女。她從年輕起就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所以,這時,在深夜行人寥寥的大街上,我媽滿臉堆笑地走向水果攤,用她慣有的友善搭訕。
我媽挑了幾個雪梨,又滿臉堆笑地讓他們稱稱。那幾個年輕人吊兒郎當(dāng),愛理不理,其中的一個突然對我媽說了句什么,另外幾個人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以我當(dāng)年的智商,自然不可能記得他們說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句戲弄。我媽對他們的不友善似乎很感錯愕,她愣了一下,趕緊拉著我走了。
也許因為我媽此時的處境,我能感覺到,媽媽剛才的笑容有明顯的討好成分。感覺到這一點令我很難過,而那幾個年輕人的反應(yīng)更加劇了我的難過。
但我不懂得如何向我媽傳達(dá)我心里的感受,不要說那個5歲的小孩,就是現(xiàn)在的我,都難以描述。我跟著我媽走在夜里的大街上,我媽因為買不成雪梨而惋惜,她把我背在背上,半是向我解釋,半是安慰自己地說:“那幾個人是神經(jīng)病,我們也不稀罕買他們的東西?!?/p>
我伏在媽媽背上,聞得到她頭發(fā)的香氣,一種熟悉的媽媽常用的洗發(fā)水的氣味。后來,我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