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阿多諾的語言風格又是對那種商業(yè)廣告式、政治口號式或虛偽通俗化的清晰風格的反動。為了解除語言的虛假同一性傾向,阿多諾的行文將理論語言從陳腐的邏輯秩序中扭曲出來,冶煉成阿多諾特有的艱澀文體。在許多理論篇章里,阿多諾的繁復而自我纏繞的表述方式讓很多人望而卻步。連他的“戰(zhàn)友”馬爾庫塞也曾坦承他未能讀懂阿多諾文章里的許多部分。而《否定的辯證法》的英譯者則承認違反了翻譯的基本原則:他對不少段落的翻譯都是在充分理解原文之前進行的。不過,一個認真閱讀阿多諾的讀者不難發(fā)現,他對公眾閱讀趣味的反撥來自對簡單寫作與簡單陳述的懷疑。在今天,簡單化的病癥仍然蔓延,因為那種直接的、絕對的、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正是工具理性的要求,是遏制生命創(chuàng)造力和復雜性的內在威脅。
●藝術,前衛(wèi)藝術
但是,阿多諾并不欣賞柏格森哲學中的生命之流,那種抽象的、消泯了矛盾差異的時間性綿延被阿多諾稱作沖刷了“辯證法之鹽”的潮水。同樣,阿多諾也矯正了康德美學中的主觀主義,而在唯物主義美學的意義上堅持藝術中客體的優(yōu)先性。藝術的意味,作品中所具有的真理內涵,是主觀經驗與客觀對象之間互相作用的結果。
阿多諾曾經談到哲學的“游戲因素”,也就是哲學的審美時刻,盡管不是在席勒哲學的理論意義上。阿多諾說,哲學與藝術的共同點在于它們同樣是禁止“偽形”的行為模式。藝術抵制了意義,而哲學拒絕了對事物的直接把握。也就是說,這兩者都是通過自身的反面來顯示自身的。
但是,阿多諾不無悲觀地意識到,在現代社會里,藝術難以逃脫被商品化的厄運。商業(yè)社會收編了與之相對的藝術,把藝術變成文化工業(yè)的一種產品,變成一體化社會體制的俘虜。相對而言,前衛(wèi)藝術能夠更加不妥協地堅持自律的文化立場。如果說對意義的抵制是阿多諾美學中藝術的理想狀態(tài)的話,那么前衛(wèi)藝術就是對這種美學理想的突出表達。如果說藝術對于阿多諾來說是社會的反題,那么前衛(wèi)藝術便是最突出的對主流社會文化模式的挑戰(zhàn)。
既然主流文化是工具理性基礎上的虛假清醒,那么前衛(wèi)藝術則表達了一種眩暈:那正是波德萊爾之后現代詩的中心感受。藝術的真理內容不再是自明的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只有遭遇了毀滅(確切地說,是幻覺的毀滅)之后才能顯現。比如,在阿多諾所推崇的貝克特的戲劇中,某種赤裸裸的客觀性消除了現存文明所提供的意義,甚至,無意義便是唯一可能的意義。對無望的勇敢呈現才是唯一可能出現希望的契機。
●烏托邦
無論在理論中,還是在藝術中,烏托邦都不能被具體化。阿多諾強調說,藝術必須通過一種對立的、否定的方式來體現終極的和諧。因此我們在阿多諾那里看到的是一個反面的烏托邦,就像奧威爾的《1984》和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只有這樣,藝術對烏托邦的想象才會變得像災難的毀滅一樣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