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大學畢業(yè),不再給家里發(fā)節(jié)日祝福。我開始明白都市的那些繁文縟節(jié)他們也許并不認同。我再也不會愚蠢得在大學同學為我慶生時學我爺爺過年時對祖宗牌位說“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的話了。要想在一個圈子里得到認同,需要遵照這個圈子的價值標準和話語體系。我越來越明白我和父母是不同時代的人,我們在對事物的理解上、情感的表達上,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們之間的認同是血緣上的、情感上的,而非生活方式上的。我盡可自然隨意地對周圍的朋友哪怕是陌生人表達祝福和感謝,但臨到自己父母的時候,這幾個字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不僅僅害羞,我還害怕。我害怕他們意識到,我已不再是習慣他們那種生活方式和情感表達的人了。盡管他們心里能感受到,我的生活、觀念、習慣、想法正在離他們越來越遠,可究竟有多遠呢?在我這里也許是清楚的,在他們那里一定被低估了。這種認同的喪失,會讓他們有多么失落?所以我寧愿只用他們熟稔的方式與他們交流,把那個不為他們熟知的兒子像冰山一樣隱藏在海面之下。我在老爸生日時撥通他的電話,問他怎么今天過,有沒有到館子里吃點好的,這時還會覺得自己有點小矯情。我不好意思讓他們讀到我的文章、看到我的新書,前幾年老爸曾因在網上看到我寫的一兩篇并不算有太多鋒芒的文章而驚詫莫名,又不好意思給我打電話,捱到半夜失眠了許久之后,才忍不住撥了我的號碼,勸我寫文章要積極、大方、向上。他不知道有“正能量”這個詞,不然一定會勸我要擁有新聞聯播式的正能量。
去年,我用工資給爸買了一款新手機。他那部破山寨機就從此安靜躺在抽屜里了。我勸他扔掉,他說萬一新手機壞了丟了還可以臨時用。他真是烏鴉嘴,第二天我的手機就在菜市場被偷了,于是翻來那部舊手機暫用,發(fā)現在SIM卡和容量極其有限的收件箱里,存著當年我大學時發(fā)給他的祝福短信,一條也沒有回,一個也沒有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