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夭折的愛情或許對屠格涅夫的愛情觀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因為作家本人日后的情愛體驗明顯是傾向于靈魂的愛,而非肉體的愛。極有可能的是,屠格涅夫在內(nèi)心深處將肉體與靈魂做了徹底的切割。當(dāng)然,對屠格涅夫產(chǎn)生決定性影響的不可能是阿芙多吉婭,也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外國女人,法國西班牙裔女高音歌唱家波麗娜·維亞爾多。25歲的屠格涅夫在圣彼得堡第一次見到維亞爾多,就猶如電光火石,著了魔一般地愛上了這個女人。為了這個女人,屠格涅夫不惜離家去國,天涯海角地追隨她的腳蹤,甚至將自己的女兒波拉格婭送給她做養(yǎng)女。其時,這個女人已嫁做人婦。夫君是法國人,與屠格涅夫一見如故。
屠格涅夫活了65歲,真正住在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莊園里總共只有
17年。為了追尋這份不平凡的愛情,他一生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巴黎,總是與維亞爾多一家毗鄰而居,且時常造訪。維亞爾多的丈夫比她大20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對妻子有這樣一位崇拜者或許是能夠心平氣和地對待的。屠格涅夫作為維亞爾多和那個家庭的朋友與他們共同廝守著。他終生忠實于這個女子,終身未娶,以至于在他逝去后這座偌大的莊園后繼無人。最終,屠格涅夫的莊園被他的一位遠(yuǎn)房親戚承襲下來。不幸的是,這位親戚也很有錢,對這座莊園并不感興趣,莊園曾被長期閑置無人問津。1939年,莊園失火,這幢馬蹄形的房屋被焚毀了好幾間,屠格涅夫童年時住過的房間也沒能幸免。
我注意到,故居的房間內(nèi)掛著的所有屠格涅夫畫像都保持著同一種特殊的姿勢:他把右手伸進(jìn)衣服內(nèi)按住胸口,那是心臟跳動的地方,也許,那里潛伏著令他一生都隱隱作痛的秘密。
屠格涅夫?qū)Υ龕矍榈姆绞酵耆恰鞍乩瓐D式的”,盡管他所追求的對象對他十分平淡,盡管像他自己所說的他“一直生活在那個家庭的外邊”,但這并不妨礙他的愛情延綿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臨死前,屠格涅夫把所有他寫給維亞爾多的書信和其他文稿全部交給維亞爾多保存,沒想到所有這些珍貴的資料都被維亞爾多付之一炬。屠格涅夫把畢生的愛都奉獻(xiàn)給了維亞爾多,但獻(xiàn)給她的詩在全集中只有一首,這就是《我為何一再吟著憂郁的詩?》
我為何一再吟著憂郁的詩?那熱情的聲,那動聽的音,為什么,夜闌人靜時,飛進(jìn)我身邊,要我傾聽——為什么,不是我將那隱痛之火點燃在她的心中…….她胸間愁苦的呻吟不是為我而悲慟。這又是為何,我的心,瘋狂地奔去她的腳下,
就像海浪起伏翻滾
涌向無際的天涯?
一聲聲的發(fā)問,飽含著無限的深情,這份不能專有又無法遏制的愛情令屠格涅夫怎樣痛并快樂著,我們從這僅存的一首情詩中可見一斑。另外,我們在屠格涅夫給涅克拉索夫的信中讀到這樣的一
段話:“說真的,不能再這樣呆下去了,已經(jīng)看夠了人家的面色,
自己又沒有家,待著干什么?!笨梢?,那種與人分享的愛情和寄人籬下的滋味很難受??墒牵姓J(rèn)還是無法抵擋愛情的魔力:“很久以來,她在我的心中是女中豪杰,她永遠(yuǎn)使別的女子黯然失色。我自作自受,我唯有在一個女子踩在我的脖子上,將我的頭按進(jìn)泥土里時才感到幸福,我的上帝呀……”有關(guān)屠格涅夫和維亞爾多及她的家庭到底遵循著怎樣的情感格局,我們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在屠格涅夫臨終前,維亞爾多是守在他的床前“唯一親近的人”。只有這個女人,對屠格涅夫的死傷心欲絕。
我在屠格涅夫的工作室里看到了這位西班牙女歌唱家的半身畫像,那張半身像就放在屠格涅夫的工作臺上。并不完美的一張臉孔,但卻鍍著一種令人眩目的光輝,在這層光輝的掩蓋下,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秘蘊。能讓屠格涅夫40年如一日地癡戀著的人,一定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方,只是我無法參透而已。不過,我的腦海里還是脫穎而出一個著名的典故:賽壬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