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相信我不敢開車,因為我看起來時髦、干練、自信又好奇,獨自開著車四處闖蕩旅行的畫面,似乎和我很相稱。
我必須嚴正聲明:我有駕照!而且考第一次就過關,我是真的會開車!但是我很容易迷路,尤其到了面臨抉擇的路口,我還在分辨該去的地方是往左抑或向右時,四面八方響起的喇叭聲就已經不耐煩到好像要把我直接轟開似的,讓我覺得自己活像是堵住交通流量的大型廢棄物。我也曾硬著頭皮開車上路,但也許身旁指導我的朋友被我的毫無概念激怒,完全失去了耐性,在我問他面臨T字路口該左轉還是右轉時,他怒吼:“到底是你在開車還是我在開車?”于是我急急向左打動方向盤,卻見亮著大燈的車群迎面朝我駛來,原來是我上錯了車道,成為大逆向,當下嚇出了一身冷汗,從此就放棄了我的開車生涯。
其實我記性極佳,只要是去過的地方,即使是巷口的一塊招牌,甚至路旁大樹枝丫伸展的姿態(tài),在我腦中都像照片存證般清晰,連周遭的氣味或風的撫觸,都逃不過我的感官雷達;所以只要到了目的地,我絕對可以指認出來,但糟的是我不知要如何才能到達。朋友們在經過幾次以為可以指望我?guī)?,卻被我?guī)е鴪F團轉的慘痛經驗后,“江映瑤是路癡”(白癡的癡)的消息就傳了開來。從此以后,朋友們要去哪里,都不忘問我一句:“要不要順便載你?”他們都喜歡我這乘客,因為我絕不會主張走自認更好的路線而與司機爭吵,也不會批評別人的開車技術,更不會堅持說別人認錯了路;假使真是走錯了,我也會十足體諒地鼓勵他:“沒關系,反正地球是圓的,再走下去一定能找到路!”偶爾,我還會忍不住發(fā)出真心的羨慕和贊嘆:“哇!你單手轉動方向盤的樣子真是帥!”只要有人敢開車上路且到達目的地,都會贏得我謙卑的崇拜。于是,原本假設我高傲的人,都漸漸和我親近了起來,發(fā)現(xiàn)我擁有這個大缺點,也對我變得寬容和友善,就像對待殘障朋友那樣。愿意承認自己是個路癡,竟然為我脫掉了“女強人”這件惹人對立的大外套。
在沒有便車可搭的時候,出門只好搭出租車。搭出租車很花錢,而且將生命安全交到一個陌生人手里,實在很冒險。如果運氣不好,碰上一個喜歡播放惡俗音樂的司機,還會讓我被洗腦似的,下了車還不停地跟著哼唱。所以我開始試著坐捷運(地下鐵),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迷宮一樣的世界。如果已經上了對的車廂,那就還好,可以偷偷觀察那些眼神彼此回避的人們,猜測他們的身份和意圖,或者只是單純感受身處國際化都市的潔凈和便捷;但在通往車廂的月臺上,經常都有著波浪一般的人潮,一個不小心,便會人行亦行地盲從到一個預料之外的地方,簡單地說,就是又迷了路。我那高齡七十幾的媽媽每天早上都搭捷運去爬山,于是我向她請教如何在捷運地下道認路?她清朗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很好認呀!標示牌都寫得那么清楚!”我慚愧地提起勇氣試著去辨識那些標示牌,但仔細看了老半天,身旁的人紛紛忍不住過來問我要去哪里——很明顯我的樣子就是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