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每個月回來一次的那一、二天里,他會檢查我的毛筆字。有時,父親也教我下棋或畫畫。但有一天,他拿出幾冊郵票交給了我,說讓我好好保管。我知道,這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了。那時,家里的書都被當“四舊”燒掉了,只有這幾冊郵票是母親偷偷藏起來的。
有天,我無事翻閱時,看到里面5枚版畫風格的郵票一下就吸引了我。這就是1960年5月25日國家登山隊首攀珠峰的那套紀念郵票。不知道為什么那小小方寸之間萬丈拔起的雪峰,以及那雪壁上登山隊員手握登山杖攀登的姿勢被一根長長的繩子串起的畫面,一下子就抓住了我小小的心靈。
那繩子上系著的,也是我打小就在心里存在著的英雄情結(jié)。有一陣,晚上上床后常常會幻想著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在陡峭險峻的雪坡上緩緩地躑躅攀登,腦中不斷臆想出在那高高雪山之上所發(fā)生的故事??偸窃趽摹⒑ε?,但更多的是激動和感動中的心情中漸漸睡去。
兒時想象中的那個冰雪世界,作為我的另度空間,確實存在過,并幫助我逃逸出一些人生的沉重和陰暗。那個世界雖然過于遙遠,但卻有一段時間對我保持著很強的吸引力。直到30年后,我才弄明白,形容那個吸引力有個專門的詞,就叫自由。
只是那時,我的膽量依舊很小,做事依舊喜歡拖拉,缺少父親雷厲風行、說話算數(shù)的風格 。有一天父親實在忍不住了,對我使用“激將法”,他說道,“我算看透你了,你不會有出息的,你不如你姐?!?/p>
那年我剛讀初中,大姐剛考上大學,她也是那幾年整個地質(zhì)隊子女里唯一的大學生。
我對父親的態(tài)度一直很糾結(jié),父親雖然在外是右派,政治上飽受歧視,但在家里卻是那種強勢人物,既讓我不滿和憤怒,也讓我崇拜和害怕。但他那天的話還是深深刺激并傷害了我,因為那時自己正處于生理年齡的逆反期,激起我一種離開家庭獨自生活學習的想法。恰巧那年我所在的礦山子弟學校不再接受地質(zhì)隊子女就學,母親便通過熟人幫我在市區(qū)找到一所中學就讀。
第一次離開父母,我將它視為改變自己的一次機會,我決定從練習膽量開始。那時,學校沒有住校生,城里也沒有親戚,就和學校商量住在放掃帚雜物的樓梯下方的儲藏間。儲藏間只能放下一張床和課桌,沒有窗戶,一到晚上,那昏暗的煤油燈味便彌漫在斗室之中了。整個校園里就我一個人,除了風聲就是風聲。起先,最難以忍受的不是黑夜,而是一個人黑夜中的孤獨。幾個星期后,當已習慣那種孤獨,做完作業(yè)后,我會打開門,嘗試著走進更黑的夜。
以前父母的一位好友見我膽小,就開玩笑地對我說如果想變得膽大,只要一個人在墳地里呆上一夜就行了。他無心說出的話,我卻一直沒忘掉。終于決定要嘗試一下,是在周末一個星稀月明的晚上,我提著一截用鋼筋做成的鐵棍,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進離學校不遠的一座荒墳地里坐了下來。說實話,剛開始那陣,每當一陣陣風吹得樹木發(fā)出瑟瑟聲時,都會感到脊梁上的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那夜的風一直吹著,我在提心吊膽中過了上半夜后,后來再也招架不住陣陣襲來的困意,倚著墓碑沉沉睡去。
翌日醒來,身上雖布滿蚊蟲叮咬的腫包,但至此,勇氣卻也真的就此練成。
小時候,父親珍藏的一套郵票不僅給了我一個向上的夢,還因為父親剛烈、正直的秉性讓我骨子里充滿驕傲和血性的同時,也因他坎坷、憋屈卻絕不低頭的一生使自己的性格里多了一份執(zhí)拗和堅強。
另一次是在大學期間。
年輕時雖然我率性、魯莽,但心中也一直充滿俠意。進大學校門沒二天,在食堂排隊時,我就因為阻止一位大二生插隊而與其同一個宿舍的四個人大打出手。那架打了整整一個星期,鬧得全校皆知,直到全系開了大會,對那四個學生進行了通報批評,我才答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