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忘性以及他能力的減退在長時間里讓我們忙個不停,不過,疾病發(fā)展出了新的能力。父親一向忠厚老實,這時他發(fā)展出超強的找借口的天分。他找到借口比老鼠找到老鼠洞還快。他說話的方式完全改變了,突然顯示出一種本能的靈巧,這是以前我在他身上從未注意到的。最后連內(nèi)容上他也發(fā)展出一套令人嘖嘖稱奇的私人邏輯,以至于我們最初不知道該笑、該驚訝還是該哭。
我們站在屋旁,目光所及是格哈爾德山,還見到在布雷根茨河上邊綠油油的肯澤勒山,我說:“天氣多好??!”
父親四周看看,思忖著我說的話,接著回答:
“在家我可以很有把握地預(yù)報天氣,在這個地方可不行。因為我不在家,所以不可能預(yù)報了?!?/p>
我很驚訝,因為我們的房子和他父親的房子比鄰,在相距五十米的山崗上,于是我說:“可是這兒的情況和下面房子那邊的情況一模一樣的呀?!?/p>
“是的,你這就可以看出,這點差別會造成什么結(jié)果?!?/p>
他想了一下,接著說:“此外,你們老是馬馬虎虎編排一些天氣情況給我聽,這樣影響不好?!?/p>
當(dāng)父親想回家時,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樣的時候他表現(xiàn)出來的新的天分也最明顯。大約是2004年,他突然不認識自己的家了,這件事發(fā)生得極快,出人意料地快,令人震驚地快,我們大家都沒法理解。有很長的時間我們拒絕接受這一事實,父親怎會把如此自然不過的事物,比如自己的家,忘記了呢。
有一天,我姐姐不愿意再聽父親的要求和催促了。他每五分鐘就說,家里有人等他,他得回家了,這實在叫人無法忍受。按照我們那時候的感覺,他持續(xù)不斷的重復(fù)實在超乎任何忍受的標(biāo)準(zhǔn)。
赫爾佳跟父親走出家門,在街上,她指著家門對父親說:“這就是你家!”
父親回答:“不,這不是我家?!?/p>
“那你告訴我你住哪兒?!?/p>
父親說出住家的正確路名和門牌號。
赫爾佳以一副勝利的姿態(tài)指著大門口的門牌問他:“那么,這兒寫的是什么?”
父親讀出他自己剛才說的街道和門牌號。
赫爾佳問:
“那么我們可以得出什么結(jié)論?”
父親平靜地回答說:“有人偷了我的門牌,把它釘?shù)竭@兒了?!薄@解釋帶點幻想成分,不過一點也不缺乏邏輯性。
赫爾佳氣得不行了,問:“人家干嗎要偷我們的門牌掛到他家門口啊?”
“這我也不知道,人有時候就是這樣?!?/p>
他有點遺憾地斷定人們就是這樣,不過對自己那不太可能成立的論點卻沒有絲毫懷疑。
另有一次,我問他是不是不認得自己的家具了。
他說:“認得,現(xiàn)在我認得這些家具了!”
我有點藐視的樣子,說:“但愿如此?!钡乜粗一卮鹫f:
“這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別人也有這樣的家具。誰知道呢?!?/p>
這回答是那么合乎邏輯,以它自己的方式令人信服,我實在有點惱怒,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如果他有能力說這樣子的話,那我們還討論這一切做什么?一個聰明到能夠分辨這種細微差別的人,我應(yīng)該可以期待他認識自己的家。
然而,大錯特錯!
別的時候他可沒有那么明白,他滿懷疑慮地仔細檢查所有東西和細節(jié),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我們?yōu)榱似垓_他,特意把房間布置成這樣。
這使我聯(lián)想到詹姆斯·加納和愛娃-瑪麗·森特主演的美國驚險片《三十六小時諜報戰(zhàn)》。在那部電影里,詹姆斯·加納扮演一個美國情報軍官,他擁有同盟國的重要情報。納粹設(shè)好陷阱,引他落入,并讓他吃了迷幻藥。第二天他醒來時,人家告訴他,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幾年了,他現(xiàn)在在一家美國軍醫(yī)院里,還告訴他,這些年里,他失憶了。整件事情安排得天衣無縫,不過軍官在遇到納粹之前受了一點輕傷,而這傷此時尚未痊愈——雖然號稱時間過去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