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7月至9月,中央工委在河北省建屏縣西柏坡村召開了全國土地會議,通過了《中國土地法大綱》。10月10日,中共中央公布經毛澤東修改的《中共中央關于公布中國土地法大綱的決議》和《中國土地法大綱》。
10月初,丁玲在阜平縣廣安鎮(zhèn)參加晉察冀中央局召開的土地會議,聽傳達全國土地會議,學習《中國土地法大綱》。3日下午會議開始,聶榮臻致開會詞。8日彭真做報告,傳達《中國土地法大綱》。11日彭真講整黨問題。彭真在一次講話中,批評了“有些作家有‘地富’思想,他就看到農民家里怎么臟,地主家里女孩子很漂亮,就會同情地主、富農”,丁玲“覺得每句話都沖著我”,因為“我寫的農民家里是很臟,地主家里的女孩子像黑妮就很漂亮,而顧涌又是個‘富農’,我寫他還不是同情‘地富’”?“后來蕭三同志告訴我說,蔡樹藩同志問他:‘丁玲怎么搞的,搞了一陣土改,寫了一本同情地主富農的書?’蕭三問蔡如何知道的,蔡說是周揚同志在土地會議主席團院子里說的。蕭當時說這書他也看過,其中并未同情地主富農?!辈虡浞敃r是晉察冀軍區(qū)政治部副主任,曾任八路軍一二九師政治部主任,丁玲寫《一二九師與晉冀魯豫邊區(qū)》時采訪過他。
至少有兩位領導對她的小說不滿意了。丁玲“聽了這話之后,心里頗不愉快,覺得這個意見周揚同志并未同我說過,《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也還未寫完,已完的部分,也不能看出有同情地主的地方。(雖然寫了黑妮)可是他為什么向許多負責同志這樣說呢?我心里是難過的,覺得同志嘛,何必這樣呢?”
辛辛苦苦寫了一年,卻落得這樣評價,沒有贊揚,甚至沒有一句鼓勵,她所信任的周揚同志,以這樣一種既不坦誠又不友好的態(tài)度對待她的小說,她沒有想到。我信任你,第一個把小說拿給你看,你有意見不當面講,反而上升到政治原則高度,在高級領導干部中間擴散,這不是給下一步的寫作和日后出版設置障礙嗎?
長期以來比較普遍的意見,往往從個人恩怨的角度來詮釋周揚對于《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態(tài)度,筆者雖然也持此觀點,但又一直懷有疑慮。其一,那時周揚一直想拉丁玲出來,先是到晉察冀中央局后是到華北局,在他手下做文藝方面的領導工作,他對丁玲并無惡感。其二,若說周揚嫉妒丁玲的才華,他是官員,地位穩(wěn)固,丁玲埋頭著書,并不對他構成威脅。其三,他們私人關系也不錯,1946年秋天丁玲到了阜平,聽說轉移途中周揚的小兒子死于翻車事故,急得天天到河邊去等他們,還讓祖慧住到他家去陪周密玩。蔣祖慧比周密大一歲,她們在延安、張家口都是同學,祖慧說周密很有文藝天才,她倆一起演過《兄妹開荒》,祖慧演哥哥,周密演妹妹。周揚后來也為祖慧上學的事幫過忙。1947年5月去冀中搞土改復查,丁玲不肯搭乘汽車,寧愿與周揚一起步行,邊走邊聊,后來又一起去拜訪冀中地區(qū)的主要軍政領導人。
筆者試著站在周揚的角度,探索一下他的內在心理邏輯。
第一,周揚受到土改中“左”傾思潮影響。丁玲送稿子給周揚看,是在1947年9月,全國土地會議即將結束或剛剛結束。這次會議對1946年“五四指示”中對地主讓步過多的問題作了改正,檢查了土地改革不徹底的原因,會議通過的《中國土地法大綱》,規(guī)定沒收地主階級土地、按人口平均分配?!吨袊伯a黨歷史大事記》說,這次會議“對前一段土改中已經出現(xiàn)的‘左’的傾向注意不夠,對某些地區(qū)土改不夠徹底和黨內思想不純組織不純的情況估計過于嚴重”,“因此,會議雖然推動土改運動和整黨運動以空前規(guī)模進行,但是‘左’傾錯誤也進一步得到發(fā)展”。這會影響到周揚對于小說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