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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壺宗:顧景舟傳》精彩書摘(6)

布衣壺宗:顧景舟傳 作者:徐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顧景舟把這一行字,工工整整寫在黑板上,提問:有誰能回答,這句話的意思。

率先舉手回答的,是徒弟高海庚。

顧景舟略略頷首,面無表情地朝他看了一眼,讓他坐下。

那一眼,決定了顧景舟課徒的基調。讓徒弟們知道,他是個喜怒不形于色,基本上不講情面的人。

許多年后,徒弟們還保留著顧輔導上第一堂課的記憶。那兩個本子,顧輔導要求,一個用來記錄課程內容,以及制壺工藝的流程、步驟;一個用來記錄心得體會。徒弟們是怎么記錄的,顧輔導經常要抽查;有時,看著看著,拿起筆來,幫著改錯別字,還把徒弟們容易寫錯的字寫在黑板上,所以,技術課也是文化課。

“不會做工具,就不會做壺。”這是顧景舟向徒弟們灌輸的第一個理念。

顧景舟把自己的制壺工具拿出來,擺成長長的一列。如:搭子、復子、木拍子、木轉盤、鳑鲏刀、鐵尖刀、矩車、墻車、竹拍子、泥扦子、勒子、蓖子、線梗、明針、絲尺、挖嘴刀、木雞蛋、獨個、印槌、頂柱、水筆帚等等,這些工具像冷兵器時代的戰(zhàn)具。那種精美、講究、適用的程度,完全可以當工藝品來欣賞,讓徒弟們看了咋舌不已。

記住,好壺是好工具做出來的。那么,怎樣才算好工具?好工具又是什么做出來的呢?

也就是說,做工具的工具,從哪里來,用哪些材料,怎么做?

他自己,有一套12件的德國造“什錦銼子”。小巧,靈便,鋒快。好用。只有在說起這套“什錦銼子”時,顧景舟繃緊的臉上,才會難得地露出一點明朗,他告訴徒弟們,這是他當年在上海的時候買的,非常好用。

無疑,那套德國銼子,是專門用來制作工具的工具之一。

做工具的工具怎么選?顧景舟開始層層剝筍。不經意間,徒弟們被他牽引著,一步步走向問題深處。

慢慢地,徒弟們開始提心吊膽。仿佛行走,并不是前方的道路沒有光亮,而是,顧輔導越來越嚴厲了。他第一遍教你的時候,態(tài)度是好的,講述也很清晰,但他只講一遍,你要專心,記牢要點。之后你做錯了,他走過來,劈頭一頓罵。

罵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從字面解,這句俗語并無呵斥意思。但從顧景舟嘴里迸發(fā)出來,字字如同棍子一樣。

是不動聲色的訓斥。聲音不很高,但嚴厲,一字一字鉆心。

有的徒弟,如束鳳英,人老實,但不笨。一開始,顧景舟讓她先學掃地。一把笤帚給了你,掃吧,怎么掃,他先不管你,但有一條,不能有灰塵。

當時,工場征用的老房子,地面多是泥地,一掃,灰塵騰起是必然的。顧景舟走過來,均勻地灑水;少頃,拿過笤帚,人站在中間,把笤帚按下,往自己身邊掃,一下一下,一會兒掃得干干凈凈,居然一點灰塵也沒有。

徒弟們幾十年后還記得,顧輔導說這話時的神態(tài)。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他們終于知道,在顧景舟這里,凡事都要問個為什么。一句話,要動腦筋。

關于工具,顧景舟說,每個人不必完全一樣。因為,各人的手勢、力氣、習慣不一樣。但有一點,必須一樣,那就是,得用。

“得用”是一句宜興方言。內涵是豐富的。得,得手、順勁、應心;用,不僅要好用,還要耐用。

做一把壺,要多少工具?顧景舟的一把掇只壺,用了20多道工序,120多件工具。這120多件工具,只用來做掇只壺;如果,換做另一種壺,那工具就要重做。為什么?因為,壺不同,制壺的工具也應不同。顧景舟要求徒弟們用10個抽屜來裝工具。這一點,與坊間的銅匠頗為相仿。銅匠的工具,是用擔子挑的。

徒弟們埋著頭學做工具的時候,顧景舟在工場里來回轉悠。突然,他在一個徒弟背后停下了,那個徒弟不回頭就知道,是顧輔導,肯定自己又有什么做錯了。一嚇,臉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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