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出臺是十一歲,光緒甲辰年七月七日。廣和樓貼演《天河配》,我在戲里串演昆曲《長生殿·鵲橋密誓》里的織女。這是應時的燈彩戲。吳先生抱著我上椅子,登鵲橋,前面布了一個橋景的砌末,橋上插著許多喜鵲,喜鵲里面點著蠟燭。我站在上面,一邊唱著,心里感到非常興奮。
“過了三年我就正式搭班喜連成(后改名富連成,是葉春善首創(chuàng)的科班)。同臺表演的有康喜壽、雷喜福、侯喜瑞、金絲紅、小穆子、林樹森、周信芳、貫大元等。每日日場演出,我所演的大半是青衣戲。在每出戲里,有時演主角,也演配角。早晚仍在朱家學戲。
(按)科班對演唱是練習的性質,不采用角兒制度的。它的習慣,以戲為主體,而特別注意武戲。每天的戲碼是這樣排列的:拿容納角色最多、場面最熱鬧的大武戲,如《長坂坡》、《■蠟廟》等放在最后一出,叫大軸戲。拿生、旦、凈合唱的文戲,如《二進宮》、《教子》等放在倒第二,叫壓軸戲。倒第三是玩笑戲。倒第四又是武戲。倒第五、第六是青衣或老生單人演唱的如《祭江》、《祭塔》、《賣馬》、《烏盆計》等戲。前三出里還有一出小武戲。這一天的戲碼,總共有十出以上(另外常有墊戲),而其中占有三出武戲,可以看出當時科班里是如何重視武戲了。
“這時候除了吳先生教授青衣之外,我的姑丈秦稚芬和我伯母的弟弟胡二庚(胡喜祿的侄兒,是唱丑角的),常來帶著教我們花旦戲。就這樣一面學習,一面表演,雙管齊下,同時并進,我的演技倒是進步得相當?shù)目臁_@讓幼芬、蕙芳看了,才知道實習的重要,不久也陸續(xù)出臺了。幼芬專工青衣,蕙芳兼學花旦。我的姑丈秦稚芬也教過他的。
“在我們學戲以前,青衣、花旦兩工,界限是劃分得相當嚴格的。
“花旦的重點在表情、身段、科諢。服裝彩色也趨向于夸張、絢爛。這種角色在舊戲里代表著活潑、浪漫的女性。花旦的臺步、動作與青衣是有顯著區(qū)別的,同時在嗓音、唱腔方面的要求倒并不太高??瓢嗬锏慕處熾S時體察每一個學藝者的天賦,來支配他的工作,譬如面部肌肉運動不夠靈活,內(nèi)行稱為‘整臉子’。體格、線條臃腫不靈,眼神運用也不活潑,這都不利于演唱花旦。
“青衣專重唱工,對于表情、身段,是不甚講究的。面部表情,大多是冷若冰霜。出場時必須采取抱肚子身段,一手下垂,一手置于腹部,穩(wěn)步前進,不許傾斜。這種角色在舊劇里代表著嚴肅、穩(wěn)重,是典型的正派女性。因此這一類的人物,出現(xiàn)在舞臺上,觀眾對他的要求,只是唱功,而并不注意他的動作、表情,形成了重聽而不重看的習慣。
“那時觀眾上戲館,都稱聽戲,如果說是看戲,就會有人譏笑他是外行了。有些觀眾,遇到臺上大段唱功,索性閉上眼睛,手里拍著板眼,細細咀嚼演員的一腔一調,一字一音。聽到高興時候,提起了嗓子,用大聲喝一個彩,來表示他的滿意。戲劇圈里至今還流傳有兩句俚語:‘唱戲的是瘋子,聽戲的是傻子。’這兩句話非常恰當?shù)孛鑼懗霎敃r戲院里的情形。
“青衣這樣的表演形式保持得相當長久。一直到前清末年,才起了變化。首先突破這一藩籬的是王瑤卿先生,他注意到表情與動作,演技方面,才有了新的發(fā)展。可惜王大爺正當壯年,就‘塌中’了(幼年發(fā)育時嗓音轉變,叫做‘倒倉’;中年人音敗叫做‘塌中’)。我是向他請教過而按著他的路子來完成他的未竟之功的?!?/p>